巨大的痛苦，往往会激发巨大的仇恨，而仇恨又可以缓解痛苦。
梅珊听了弟弟讲述的惨状，她虽然流着泪，却帮梅尧擦了擦眼睛。姐弟俩又紧紧包在一起。
这时，警卫员跑过来说：“团长，快去吴家坝，那里还聚焦着很多老百姓。”
梅珊松开梅尧，擦干眼泪，拔出手枪转身就往外走，梅尧还在发愣，小树拉了他一把，“快走吧，跟上。”
他们几个穿过一条街，又钻进一条小巷，来到碧水河边。
那一段河堤叫吴家坝，其实没有坝，也许以前有过，后来河道变宽，河东岸的坡度既长又缓，如同海滩，也有人叫它吴家滩。
那里聚着一大群工农革命军战士，还有一些老百姓，河滩上堆积着不少尸体。有人在翻看那些尸体，寻找自己的亲人。
梅珊的内心再次受到强烈震撼。这不是一般的杀害，这是没有一点人性的屠杀。碧水河已成了碧血河，河面泛起的白浪已成了红浪。
这时，许智谋拎着一支短枪，带着几个武馆的徒弟走了过来。见到梅珊，他一拱手说：“梅团长，碧云镇这次遭的难太大了。”
梅珊想起来，许智谋担任除奸队队长，他和陈德仁主任留守在碧云镇，便问：“镇远武馆也没有幸免吗？”
“武馆被烧了，幸亏我反应快，把人都撤出来了。”许智谋说，“这么多群众遇难，碧云镇的奸细太多，不除奸，难保稳定。”
“碧云镇的群众基础是好的，奸恶之人大多是还乡团吧。”梅珊说，“敌人是什么时候撤走的？”
“今天上半天，还有零星的劫掠，午后就很少听到枪声了。”许智谋说，“工农革命军大部队都杀回来了吗？这血海深仇非报不可。”
“仇是要报的，不过……”梅珊的话未说完，就听到河边有人喊：“杀掉他们，除掉奸细。”
梅珊放眼望去，看到一群工农革命军战士和老百姓围在一起，圈中有两人，一男一女，跪在沙滩上。
“那是怎么回事？”梅珊问许智谋。
“民团走狗常大柱，勾结敌人偷袭碧云镇，死了那么多人，群众抓了常大柱的父母，要杀掉报仇。”许智谋说。
“胡闹!”梅珊提着枪就往人群那边走。
这时，常小树和梅尧从小巷里出来。小树一眼就看到跪在地上的父母。他大喊着奔了过去：“爹，娘！”
常小树还没跑到他爹娘跟前，就被捺倒在地。有个工农革命军战士说：“这小子也不是好东西，是他把陈主任引入敌人埋伏圈的。”
“抓起来，抓起来！”有人在叫喊。
梅珊快步走了过去，让人把小树放开。抓他的群众并不愿意松手。
常为贵看到儿子来了，哭喊道：“小树，小树，谁让你来的，你怎么不跑啊？”
小树拼命地挣扎，因为人小力气弱，他怎么扭也挣脱不了。他一气之下，竟然在抓他的那人胳膊上咬了一口，那人怪叫一声松开手。
小树三步两步就跑到父母跟前，双臂张开护着父母：“你们谁也别想伤害我爹我娘。”就像老母鸡护着小鸡仔一样。
许智谋手下两个徒弟，那是习武之人，上去就把小树抓了起来。
“小树，小树。”常为贵喊道，“孩子是无辜的。”
“杀掉奸细，杀掉奸细！”
“恶贯满盈，不杀不行！”
现场群情激奋。
梅珊拔出手枪对天开了一枪，人群中的冲动稍稍被压制了一些。
她说：“乡亲们，同志们，我们革命不是为了杀人，是为了人们过上好日子。革命的首要问题就是搞清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朋友。”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群众开始安静下来，注意听她的话。
“常大柱勾结民团攻击碧云镇，那是常大柱的罪行，冤有头，债有主，报仇要找准对象。常木匠和他老婆并没有指使常大柱去干这些坏事，他们也是被欺骗、被愚弄了。他们和其他乡亲一样，都是无辜的，都是受害者。咱们工农革命军进黄江县的云梯，有许多都常木匠做的，他是支持革命的。”
“他支持革命？为什么敌人来了杀害那么多人，偏偏不杀他们家，还不是因为他是常大柱的老爹？”许智谋要跟梅珊讲理。
梅珊走近常为贵问：“常老板，这几天，你见到民团和国军了吗？有没有跟常大柱见面？”
常为贵老泪纵横：“我真的没有干坏事，我只想做良民。”
“梅团长问你话呢，最近见到民团和国军没？”许智谋喝道。
“回梅团长的话，我们一直在家里老老实实呆着，根本没有见过一个扛枪的人。”常为贵可怜巴巴地看着梅珊，满眼都是乞求。
“你大儿子也没回家？”许智谋追问道。
“没，自从上次小树成亲，大柱回来过一次，就再也没有回过家了。”常为贵说。
梅珊回头冲众人说：“敌人只在镇子里行凶，并未进山，当然就没有去常家，所以他们才躲过一劫。常家兄弟三人，各有各的志向，不能因一人作恶，就要杀他们全家，这不是我们工农革命军的政策，也不是革命的初衷。我们应该去找真正的敌人。”
梅珊说着将常为贵和妻子搀了起来。两位老人跪得时间长了，一时竟然站不起来。
小树和梅尧分别扶着两位老人站了起来。
“战场上的敌人要面对，隐藏在群众中的敌人更不放过。奸细不除，民无宁日。”许智谋似乎还不肯罢休。
梅珊有些气愤地说：“我以我的人头担保，常木匠不是奸细!”
众人不再做声。
“放他们走！”梅珊命令道。
当时那种情况下，楷梅珊是碧云镇的最高领导人，她的话没人敢反对。
“警卫员，通知一营营长熊长庚，立即到河边来协助群众掩埋尸体。”
“是，团长，可是，一营营长在哪儿，我还不知道。”警卫员咧了一下嘴。
第十九团进城之后，建制就散了。尽管战前进行了一定程度的训练，纪律有所加强，但是在如此高强度的战斗中，农民军那种自由散漫的习气不时就会流露出来。
“放红色信号弹三发。”梅珊说。
“是！”警卫员依令行事。
梅珊拿出小喇叭吹了一下，现场的工农革命军战士立即归拢过来，“许队长，你先带人把河滩的尸体清理一下，随后跟我们团一起行动。”
许智谋斜了一眼常小树，摆摆手，跟他的兄弟和工农革命军战士去清理尸体。
梅尧对常为贵说：“常老板，快回去吧，世道乱，莫乱跑。跟常大柱要划清界线啊。否则，我的头也不保啊。”
常为贵噗通又跪下了：“感谢梅团长，感谢三小姐，你是好人啊。”
梅珊扶起常为贵，对梅尧说：“小尧，你跟着小树他们回山里避一避，等碧云镇安全了再回来。”
小树一把握住梅尧的手腕说：“走，跟我去，我们不要跟那些不讲理的人混了。”
梅尧拨开小树的手，狠狠地说：“我要报仇！我要杀了何弘道，我要把那些国军民团斩尽杀绝。”
“你还小，等你和小树长大了，工农革命军十九团欢迎你们加入。”梅珊从身上取下手枪交给梅尧，“现在你先要保存自己，将来消灭敌人才有机会。”
梅尧没有接那手枪，而是说：“我咽不下这口恶气。”
“仇是要报的，有你姐呢。”梅珊把手枪塞进梅尧的手中，她不想让弟弟再看到那些悲惨的场面，以免在他年少的内心留下阴影。
“枪给我了，你怎么办？”梅尧从枪套时掏出手枪，翻转着看了看。
“我还有一把。”梅珊从后腰又拔出一把手枪。
“哇，梅团长是双枪女将。”小树惊讶道。
“快走吧。我不找你，你们不要出山，不要进镇，更不能去黄江县城。”梅珊还想再叮嘱几句。
工农革命军好几个分队已经汇集到吴家滩来。
警卫员问：“团长，现在集合吗？”
“集合！”
小喇叭再次响起，数百名工农革命军战士迅速向梅珊靠拢，列队。
梅珊冲梅尧和小树他们挥挥手，转身面对她的队伍，开始下达最新的指令。
一营协助群众处理尸体，不管是赤卫队还是普通群众，甚至是敌人的尸体，一律掩埋。同时，寻找石灰粉，给全镇消毒，大战之后最怕大疫。
二营分兵把守镇南镇北两门，管控碧水河水道，并派出前哨在镇外警戒，遇有情况以绿色信号弹报信。
许智谋的除奸队深入群众了解情报，以防敌人留下眼线，监视镇内情况。还要防备敌人再杀回马枪。
部署完毕，梅珊带着警卫员直奔长丰书店。
卢老板死了，他的女儿淑娟在哪儿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