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延着山路一直开下去,纵然树林茂密却是一片风平浪静,很奇怪,乔伞方才看到的那些人并没有出现,就好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产生了幻觉,也许根本没有那些所谓持枪的黑衣人存在过。
直到驶出上山的公路,两边的视野开始开阔,身边的车辆也越来越多,危险好像已经彻底解除了,因为她看到影子一直紧绷的神情终于松懈了下来,现在他所关心的只有卓曜的伤势。
“乔小姐,我来开车吧。”乔伞毕竟没有驾照,他们又开着这样一台破破烂烂的豪车,免不了引起别人的注意,如果被交警查了,还要生出不必要的麻烦。
乔伞将车子靠着路边停下,影子接过了她的位置,而她自发自觉的坐到了后排,坐好后,她忍不住还是看了那男人一眼,他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如纸,她不知道他受得伤严不严重,可那脸色明显是失血过多,嘴巴一欠儿就脱口而出,“用不用去医院?”
影子说:“我刚才已经联系了医生,不必去医院。”
像他这样有头有脸名动A城的人物,如果去了医院必然会引起不小的轰动,再加上受的是枪伤就格外的敏感,狗仔队无处不在,虽然专拍别人离婚外遇搞有夫之妇,可也不妨碍他们偶尔曝光一下大财阀枪林弹雨的血腥生活。
穷人有穷人的欢乐,富人有富人的难处,就算吃不饱穿不暖也不至于挨枪子。
影子接了一个电话,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他听后沉默了一会儿,脸色看起来有些凝重,“我们安排的那些人在半路受到了伏击,差不多挂了大半,剩下的也非伤即残。”
卓曜依然闭着眼睛,额上挂着一层薄薄的冷汗,半晌他才低声说道:“看来不止是我们有备而来,他们这次为了要我的命,还真是下足了工夫。”
“五爷,您不觉得奇怪吗,如果乔小姐所看到的那些人真是冲着咱们来的,他们为什么又会突然消失,难道……是他们半路改变了主意?”
“不可能,这次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错过了也许就再也没有下一次。”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听得出来,他在极力忍耐着巨大的痛苦,每说一个字都像是用牙齿咬出来的,“回去后,你马上去查一下,知道我今天要来墓地的人并不多。”
“是。”
他们的谈话,乔伞也听懂了大半,五爷今天来墓地的事情被他的仇人知道了,所以对方安排了人手要在这里伏击,可五爷并非没有准备,他在暗中也派了人跟踪保护,只不过,他的人在半路被消灭了,而对方也在派出了那三个人后突然失去了踪影。
她攥着手指头想了半天,突然就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可她是个外人,并没有发言的权利,所以张了张嘴又将那些话咽了下去。
“说吧。”有气无力的吐出两个字后,他又抿着唇似乎是睡了过去。
乔伞都要怀疑这个男人是不是背后长了眼睛,明明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还能窥见她的欲言又止,不过,既然是他让说的,她便壮着胆子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五爷,会不会还有第三波人的存在?”
此话一出,影子便出声反驳,“如果真有第三波人的存在,那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他们既埋伏了我们的人又埋伏了对方的人,却不向我们动手?”
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可乔伞还是觉得不对劲,至于是哪里不对,她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来。
卓曜此时缓缓睁开眼睛,自后视镜中看了她一眼,乔伞正在咬着手指头冥思苦想,两条细细的眉毛揪在一起,他艰难的扯了下嘴角又瞌上眼眸,也许,她说得对,这个世界上只要做事就会有目的,就算现在没有,那也只是时机未到。
等待一个时机,如同等待一场毁天灭地的风暴。
人已远去的山顶公墓,松柏依然在风中颤抖,足可以淹没足踝的草丛里,横七竖八的躺着数具尸体,而他们正是乔伞在山上看到的那群黑衣人。
山风呼啸而来,风吹草低,到处都是鲜血。
有人在清理尸体,有人在用除草机掩盖这里的血腥。
一块凸起的土包上,野花散了一地,一道颀长的身影迎风而立,手里攥着一只黄色的野菊。
额前的发丝拂动,掠过脸上半个黑白面具,那双狭长的眸子里染了层鲜血般的红,他看着不远处的坟墓,嘴角慢慢溢出一丝嘲弄的笑意。
“曜,我怎么能让你死,你还没有尝尽这世间绝望的滋味,现在就让你死,未免太早,一切,只是刚刚开始。”
回到顶上别墅,医生早就等候多时,卓曜是右臂中弹,子弹卡在了骨头里,想要取出来必须做手术割开皮肉,医生正想用药,影子便出声阻止,“他对麻药过敏。”
医生吃了一惊,“五爷以前没用过麻药?”
“正因为用过,所以才知道,那次,他差点没醒过来。”
医生面露难色,“这种手术不用麻药,那种疼痛非一般人可以承受,你确定五爷能够忍耐吗?”
影子看了眼半倚床头瞌着眼眸的男人,犹豫着没有说话,这种事,他从来没有尝试过,但他知道,他一定不会拒绝。
半晌,卓曜才张了张几乎毫无血色的唇,“把乔伞叫来。”
影子不知道这个时候把乔伞叫来能做什么,可既然是卓曜的吩咐,他立刻就转身出了卧室,乔伞正坐在客厅里发呆,经历了刚才的惊吓,她的小心脏需要时间调整恢复。
“乔小姐,麻烦你上来一下。”站在二楼的楼梯处,影子沉声说道。
“五爷他没事吧?做手术了吗?”乔伞一边上楼一边问。
影子在前面带路,脊背僵硬成一条直线,“他对麻药过敏。”
乔伞以前听说过有人对麻药过敏,她当时还想,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没想到卓曜就是其中一个,“那他同意做手术了吗?”
切骨之痛,痛入骨髓,光是刀片划开皮肉的那种疼已非常人所能忍受,更何况是取出一枚嵌在骨头里的子弹,乔伞只是想一想便觉得不寒而栗。
“五爷只说喊你上来。”
“我?”
她又不是医生,她能做什么,难道要让她亲眼目睹那种血腥的场面吗?他伤成这样也不忘蹂$%躏她幼小的心灵?
影子推开门,低声说:“五爷,乔小姐来了。”
床上的人嗯了一声,放在身侧的左手轻轻拍了拍床面,“过来。”
乔伞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这个时候的卓曜,脆弱的好像风中摇曳的一抹烛火,随时都会熄灭。
乔伞坐下后,他便又不说话了,医生先是看了乔伞一眼,在他看来,能坐在五爷身边的女人自是不简单,“五爷,可以开始了吗?”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
乔伞坐在那里,浑身不自在,他把她喊过来就是为了让她傻坐着?
“给爷讲笑话吧。”苍白的唇里轻轻溢出几个字,医生已经在动手剪开他右臂被血粘住的衣袖。
她还记得上次给他讲的那个笑话,他明明都没有笑,不过他既然想听,她就恭敬不如从命。
清了清嗓子,乔伞准备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还是一对夫妻,老婆问老公,老公,你说我胖吗?老公笑着说,不胖啊,正常体重。老婆听了非常开心,缠着老公说,那你抱我去冰箱那里,我要吃东西。老公一听,赶紧说,算了吧,你在这好好坐着,我还是去把冰箱抱过来吧。”
乔伞讲完,自己没笑,影子和医生自然也不会笑,只有卓曜勾了勾唇角,那算是笑了。
医生清理了伤口周围的血迹,消过毒的刀具朝着发黑的弹孔处切了下去。
那种声音,乔伞恐怕一辈子也忘不了,脑子里竟然就想到了关公刮骨的故事,据说华佗为关公刮骨疗伤,而关公一边喝酒一边吃肉,且能谈笑风声,当时看到这个故事,乔伞只是不屑的掀掀唇角,古时候的传说,大多都有夸大的成分不可信,没想到今天看到卓曜不打麻药取子弹,让她再也不敢去怀疑一个男人的忍耐力。
卓曜已经是满头大汗,薄薄的衬衫上浸了湿意。
“给爷咬一口。”他如此虚弱,发出声音都很费力,那话音低不可闻,也只有乔伞听得到。
她二话没说便倾身过去,他将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刀子刮过骨头,发出刺耳的声响,他皱着眉头,一口咬在她的脖子上,嘴巴里很快尝到了血腥味儿,而乔伞觉得自己的骨头可能碎了,但是比起他的痛苦来,这似乎并不算什么。
乔伞抱着他的手臂,慢慢的收紧,脖子上很痛,可她还是笑意盈盈的给他讲下一个笑话,她早就说过,她的笑话很多,只要他愿意听,她就会一直讲到手术结束。
然而卓曜并没有清醒多久,脑袋靠在她的肩膀上,晕了过去。
这是乔伞见过最残酷的手术,一个人不用麻药强行将子弹从骨头里取出来,她亲眼目睹,铭记骨髓。
手术进行了一个小时,期间卓曜断断续续的清醒或者昏迷,她的一只手被他攥在掌心里,每一次刻骨铭心的疼痛都几乎捏碎了她的手骨,没有人比她更深切的共享了他的痛苦,这份痛如一丝看不见的金缕线慢慢穿透了她的血液,顺着她的血脉流淌,最后一点点溶化在了她的身体里。
手术完成后,医生也是出了一身的大汗,这恐怕也是他做过最艰难的手术,同时也是他遇到过最坚强的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