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存做了个很长的梦，好像梦见听秋了，又好像不是。他睁开眼睛，整个人是侧躺着的，心里有些患得患失。
好一会儿，他扭了扭脖子，发现周围白森森的一片，背上的剧痛火辣辣地，比睡着的时候更难受。
他坐起来，环视这个床位被占满的医院。条件自然不能和枝州的比，但消毒水的味道如出一辙。
护士来给他换药，见这个高大俊气的男孩子醒了，扫了一眼他没穿衣服的精壮身体，脸上红了一片。
叶存问她：“你知道谁把我送进医院里来的吗？”，刚睡醒，他嗓子有点沙哑，但又着实磁性好听。
护士不敢乱瞄，把东西放在床头柜，一边换药一边说：“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你妹妹么？”
叶存沉默地摇了摇头，似乎并不想多说话的样子。
他一直在出神，连护士什么时候离开都不知道。
渐渐听见有脚步声近了，一个穿白色短袖衬衫，和嫩绿色亚麻半身裙的女孩子站在床边上。
叶存抬眼看上去，愣了，这双清澈见底的大眼睛，闪烁着剔透的光芒，分明跟梦里的一模一样。
他不敢置信，闭了闭眼睛，再睁开，她依然站在那儿。
陆眠看见他这个动作，问道：“眼睛不舒服吗？”
叶存黝黑发亮的眼睛里暗流涌动，失声叫道：“听秋——”
陆眠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旁边的椅子上，说：“你认错人了”。
然后把袋子里的纸杯拿出来，给他倒了杯水，递过去让她吃药。
见他不接，陆眠手凑得更近，“快吃”，声音软软的，但又坚决。
不吃她的钱就白花了。
刚才她在取款机前踌躇了很久，才咬牙把钱全都取出来。
昨晚他把陈宽那帮人打趴下后，自己也晕倒了。幸好领居家的大叔刚好开车经过，才帮忙把他送进医院。
医生一把他T恤剪开，就说是刀伤，发炎了。给他缝合伤口，用了最好的消炎药，花费也很可观。
单子打出来，吓了她一跳，几乎她整整一年的学费。
家里一直过得清贫，爸妈都在外辛苦打工，前几天才把学费打到她卡上。
取钱救人，还是留钱舍人，陆眠满心挣扎地选了前者。
叶存机械地服从命令，把药吃下去。他眼睛一直追着陆眠，看着她，心里才有安全感。
“你要不要给你父母打个电话？”，陆眠坐下问他道。
叶存垂下头，抿着唇角，过了一会儿才说：“他们……都在很远的地方”。
陆眠立刻理解成，他和自己一样，都是留守儿童。
“那没有其他亲人了吗？”，陆眠的语气更柔和了。
叶存沉默不语，当然有，但一回枝州，肯定就会离开这个地方。他心里舍不得陆眠带给自己的那股解不开的熟悉感。
她真的和听秋长得很像，至少等他确认之后，再做打算。
陆眠是个心肠软的孩子，看着他安静的侧脸，也不再逼问。把纸袋里的衣裤拿出来，说：“给你买了衣服裤子，也不知道合不合身。你原本身上的那件被医生剪坏了”。
一件粉红色衬衫和一条卡其色休闲裤被叠得整整齐齐，放到了叶存床头。
叶存看着衬衫皱眉，陆眠问他：“不喜欢么？”，她有点担心，粉红色的衣服挑人，很少人买，在成衣店里也最便宜，所以买了下来。
“挺好的”，他转过头继续看她。
陆眠被他炽热专注的眼神弄得不自在，脸颊微热，说：“我给你打盆水，你擦擦吧”。
“谢谢”，叶存道。
陆眠拿着盆子去接了热水，先把新买的毛巾烫了一遍，才给叶存端水过去。
叶存背上的伤口有点长，手一抬起来，拉动背上的肌肉，就发疼。
陆眠见他皱眉，有点不忍心，便说：“要不我帮你吧”。
叶存也不客气，把毛巾给她。
陆眠这才反应过来似乎有点不太合适。除了班上的男生，她几乎没跟同龄的男孩子接触过。
擦身这种事，似乎有点暧昧。
可刚刚开口得太快，也来不及改口了。算了，她也不是扭捏的人，把毛巾放进热水里搓洗一遍，利落地帮他擦身。
十七岁的大男孩儿，因为长期运动，有一层薄薄的肌肉，很结实却又不吓人，给人无穷的力量感和安全感。
他皮肤上的温度透过毛巾传达掌心，那层热度使陆眠心里怦怦直跳。
她索性闭上眼睛不看他，忽然她的手腕被握住了。
陆眠受惊地睁开眼，发现坐在床上的人清透的眼眸里映着自己的样子，他哑着嗓子：“你往哪里擦？”
低头一看，她手握着毛巾正放在他大腿上，有往他腿中间移的趋势。
陆眠慌得立刻松开手，毛巾从他大腿上滑了下去。
她像只受惊的小鹿，左顾右盼，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叶存扬了下嘴角，一点也不局促，说：“还是我自己来吧”。
陆眠被他清淡的嗓音安抚下来，可还是不自在，说：“我去看看你的主治医生来没来”，说完落荒而逃。
等叶存收拾好之后，陆眠才走近病房。
医生来查房，说注意不要剧烈运动让伤口裂开，便合上病历本走了。
陆眠站在一边，时不时用余光瞄着床上的人。她从来没见过哪个男生穿粉红色也能这么好看的。
他的皮肤介于白皙与小麦色之间，但肤质很好，被粉色一衬，掩去骨子里的尖锐，周身一股清朗气质，看起来光而不耀。
陆眠摇了摇头，警告自己不要老是去看他。
叶存躺不下去，就只能坐着吊针。他看着旁边拿一本预防流感宣传册也能看得津津有味的女孩子，说：“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我叫陆眠，你呢？”
“也是两个字，叶存”。
陆眠问他：“医生说过两天你就可以出院了，你家住哪里？”
叶存脸上淡淡地，“在这里没有家”。
陆眠有点替他担心，“隔两天就要来换药呢，那到时候你住哪儿？”
叶存无所谓地说：“街头巷尾，到处都是空地”。
陆眠秀气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无家可归，一副要流落街头的样子，可他伤口还没好，怎么可以没地方住？
她一时犯了难。
叶存的药还没到晚上就输完了，两个人都还没吃晚饭。
陆眠跟他说：“你等一等，我到外面给你买晚饭回来”。
叶存黑长的睫毛微垂，“其实，你可以把我扔在这儿不管的。我背上的伤和你无关”。
陆眠愣了一会儿，轻笑道：“可能不管你我会轻松一些，但我怕晚上自己会后悔得睡不着。我妈说做人不能亏良心，否则一辈子都不好受”。
叶存下了床穿鞋，说：“别在外面吃了，得花钱”。
陆眠有点窘迫，他看出来了……
“那，那总不能不吃饭吧？”，她说。
叶存瞧她一会儿，又快速低下眉眼，“我想吃家常菜，你会么？”
陆眠为难，“会是会，但今天可能不行，太晚了，来不及回家做”。
“去你家吧，吃完饭我自己回来，晚上你总不能在这儿陪床吧，睡不好”。
陆眠不同意，“太麻烦了，你身上有伤，怎么能一个人？”
叶存往窗外看一眼，“你今晚肯定要回家休息，可天都黑了，难道你要一个人回去？”
陆眠这时候听出来了，自己一个人回家他不放心，才编出个理由想送她。
偷偷抬眼看他，男孩子已经绷着脸，五官深邃起来，有股迫人的气势，。她心里有些慌乱，脑袋晕晕乎乎地，等她反应过来，已经答应他了。
陆眠把东西收拾了一下，对坐在床边的叶存说：“走吧”。
他长腿一撑，站了起来，陆眠堪堪齐他的胸口。
说得那么可怜，无家可归，到底吃什么长这么高的？
陆眠腹诽着，跟叶存一起出了病房。
这种较偏僻的县级医院没有电梯，只能走楼梯。陆眠故意落在叶存后面，说：“给你挡一挡，省得一会儿有人撞到你的背，伤口可不能再裂开了”。
叶存没想到自己还有被一个娇柔的女孩子保护的一天，可看陆眠瞪着眼睛的样子，也没拒绝，淡淡“嗯”了一声。
两人走到公共汽车站牌前，陆眠看了一眼时间，刚好赶上最后一班车。她松了口气。
转头对叶存说：“要不我给你钱，你自己找个饭馆吃吧，等会儿从我家再过来，就太晚了”。
叶存心里哭笑不得，还拿钱给他，真把他当流浪汉了。
“我以为我们已经说好了的”，他淡淡开口。
陆眠呼了口气，这个人很有拔刀相助的侠义心肠，可就是太一根筋了。
她还没想到办法把他赶回医院，汽车就来了。等车门一开，陆眠咬了咬牙，噔噔噔抛下他先跑上去，站在车上对他说：“我知道你想的什么，可我真不用你送”。
叶存眼眸如墨，里面像吸纳了夜色变得尤其黑亮，他慢慢地说：“你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担心……再次和你失散”。
陆眠其实听不懂话里的深意，却被他眉宇间雾霭般的忧郁震颤着心房，失神间，叶存已经跨上车，车门一关，窗外的景色慢慢往后移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