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白的花瓣热热闹闹地绽在枝头,一团团一簇簇。
风缓缓拂过,花影婆娑,淡香萦面。有些禁不住的花瓣,便脱离了枝头,迫不及待地扑向梨树旁的一方池塘。
池子里开着碧荷,荷叶舒展,连绵了整个池面。
苏映雪站在池边,踮着脚尖去捞梨树上方的枝条。风又起,花瓣簌簌地扑了她满脸,淡香盈白遮住了视线,苏映雪低呼一声,好不容易捞在手中的沉淀花枝又跑了。
习青闻声,从繁密的花枝间探出头,他坐在梨树的树杈中,琼白花色掩映下的青衫,更显清新淡雅。
看见苏映雪微恼的神色,习青簸了簸怀中兜着的梨花,微笑道:“已经摘了许多,足够殿下吃上好几……”他话未说完,却忽然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般,忙止住了话头,脸色又有些尴尬地红了起来。
苏映雪忍笑给他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捉住了一个花枝,细细地去摘那洁白的花瓣。
忽然,腿上一痛,似被石子击中般,她身子转瞬便往后倒去。这石子不会无故打在她的腿上,有人暗算她!然而,失去了内力,她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此刻就算晓得,这场无妄的落水之灾也在所难免。
耳边几乎可以听见碧荷下缱绻流动的水声,她的头发甚至已经落在了上面,沾染了清荷的气息,身子却在下一刻被一股大力扯了出去,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带着薄荷的清冽雅淡。
苏映雪抬头,不期然地,便撞进了一双深若幽潭的眸子,漆黑的瞳仁潋滟着盈动的流光,仿佛带了某种魔力,蛊惑着人沉迷沦落。
苏映雪打了个激灵,猛地推开了这个怀抱,反力让她身子失衡,再度往池中坠去。
“小心!”夏漠辰身后的习青惊呼一声,未及上前,苏映雪便又被夏漠辰拉住了手拽回来。
苏映雪装作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民女谢殿下救命之恩。”
夏漠辰微微笑了笑,阳光透过繁密的花枝,细碎地落在了他的面庞上,剪切得那笑容也带了几分破碎的柔和:“免礼。不会武功,便应远离危险之地。这些事情让下人来做便是了。”
苏映雪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神色,软软道:“是,殿下”,心中却早已冷笑不已,她刚落水,夏漠辰便赶来将她救起,恐怕,那石子就是他扔过来的。愤恨之余,不免也有些疑惑,他这番作态却是为何?将他的话细细咀嚼片刻,恍然回味过来,他莫非是想试探自己是否怀有武功?她被自己这个结论刺得几乎站立不稳,这人果真心机深沉,连一个给他看病的大夫都这么百般试探……自己如今内力尽失,何尝不是拜他所赐!
习青偷偷看了一眼夏漠辰的脸色,见他正望着苏映雪身后的莲池,若有所思,不知在想些什么。
夏漠辰去而复返,却不知所为何事。除了担忧夏漠辞的病情,他想不出别的理由,沉吟片刻,道:“五殿下应还未睡下,若殿下此刻前去,应还来得及”,夏漠辞等着吃梨花糕,自然没有睡下。
夏漠辰淡淡瞥他一眼,神色无波无澜,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只是说道:“母后派人来了,此刻已到了朝开城,你亲自去迎吧。”
朝开城与暮落城比邻而建,虽是两个城池,但中间仅隔着一片绵延的山涧,距离上,并不是太远。
习青似乎有些意外,一则没想到这么一个消息,夏漠辰会亲自来传,二则,即便是姑母派人来了,也用不着他亲自去迎。
夏漠辰见他神色迟疑,眉头不觉微微蹙起。
习青忧虑道:“朝开城据此虽不远,但也需两日,多事之际,臣若是去了,您和五殿下的安危……”
“肖淮已领兵前来”,夏漠辰打断他,悠然道:“有他坐镇,断然不会再出事端。”
习青却不以为然,眸中担忧更浓:“判国之徒,乃为不忠,这样的人,如何能予以重信。”
夏漠辰挑了挑眉,颇有些胸有成竹的自信:“周国已无他容身之所,齐国与他有杀父之仇,除了我夏国,他再无去处”,顿了顿,忽而笑了:“更何况,本王手中还捏着一个重要的筹码,他断然不敢再起异心。”
习青愣了愣,心思几转,恍然道:“殿下说的可是当年从周国带回来的那个姑娘?”
夏漠辰还在笑着,可那笑意已然转冷:“这不是你该问的。”
虽为表兄弟,但夏漠辰待自己素来冷淡,情分上还不如他身边的一个普通侍卫。习青见他不悦,当即也不敢再说,忙领了命,路过苏映雪时脚步顿了顿,匆匆看了她一眼便大踏步地走了。
一时间,院子里寂静无声,几乎可以听见梨花扬在风中的簌簌声。
夏漠辰背手立在池边,定定地望着这一池碧荷,白衣在微风中池水一般荡漾,偶有梨花落到他的衣上发上,轻蝶一般美好。
苏映雪缓步走上前去,施礼道:“民女告退。”
夏漠辰转过身,眼睛里揉了穿花而来的晴光,漆黑而柔软。
苏映雪不觉有些恍惚,只是转瞬便回过神来,谦卑地垂首,像一个等待君王发落的卑微婢子。
夏漠辰挑起她的下颌,探究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苏映雪不敢与他对视,装作一副惊恐的模样,半眯了眼睛,避开他意味不明的目光。
良久,他终于松开了自己,耳边响起一声低微的叹息,她凝神细听,整个院落却又只剩下梨花簌落的声响。
“去吧”,夏漠辰淡淡道,隐约有几分不可察的疲倦。
苏映雪懦懦应了。走到梨树旁,去取习青挂在那里的布兜。可是,饶是她几乎将脚尖踮直了,也无法触到那布兜丝毫。
布兜鼓鼓囊囊,显是装了很多梨花,风一吹,便在枝下来回摆动,颠出阵阵沁人的清香。
苏映雪心头气恼,若是她还有武功在,一个纵跃便能取下,何须这般费神。
正要去寻个下人帮忙,眼前白影一闪,夏漠辰已捞了布兜下来递给她。
苏映雪僵硬地接过来,却被他反手扣住脉门。
苏映雪瞪大了眼睛,惊怒不已。
正要挣扎,夏漠辰却已放开了她,神色竟有几分失魂落魄,隐约听到他幽幽的低喃:“果真不会武功啊……”
短暂的愣怔过后,苏映雪只觉心头怒火直冲上来,几乎让她整个人失控,这人方才已经试探过了,却还这般明目张胆地扣住自己的脉门确认,真真欺人太甚!可是,未及她发作,夏漠辰已放开了她往外走去。
他的脚步不是很稳,带了些大病未愈的虚浮,但他走的很快,不消片刻,便消失在了月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