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她听到了刀剑相搏的刺耳声,她骤然清醒过来,抹了把脸。一袭红衣飞扬,纷飞在马上,那马通体黝黑,只头顶一抹雪白,跑起来快如风驰,故而得名”踏风”。
那马,她不久前刚刚见过,那人,是她狠心赶走的。
俊美邪肆的面容在飞扬的剑光中绽出令人惊心的凌厉,红衣轻盈若蝶,剑风含着滔天的怒火与杀意,狠狠刮向黑衣蒙面人。
残月,残月……苏映雪又哭了起来,顾残月目光在她瘦弱颤抖的身影上快速地滑过,痛惜一闪而逝,他飞身下马,拍了踏风一下,踏风便电掣一般奔向苏映雪。
黑衣人并不纠缠顾残月,趁着这个间隙飞扑向苏映雪。
苏映雪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踏风已停在她的身边,她挣扎着爬起来,抓住了马镫,雪色的马镫转瞬便染成了红色。她手脚并用地往上爬,可是怎么也爬不上去,仅有的一丝力气终于消失殆尽,她拉着马镫软倒在地上。黑衣人已近在咫尺,顾残月紧跟其后,他的脸上已是不加掩饰的惶急。
苏映雪看着黑衣男子逼上来的剑光,惨然扯了扯唇,凝聚了浑身的气力,在踏风腹下狠狠一掐。踏风吃痛,长嘶一声,狂奔起来。
苏映雪的一只手挂在马镫上,被踏风颠得起起伏伏,似风中飘零的槐花。
顾残月痛声大叫:“雪儿!”
黑衣人也没料到这变故,目中愤恨不已,运起轻功发足狂追,肩上陡然猛地一痛,他从半空坠落下来。
顾残月飞身上前,当脚一踹,那人吐出一口黑血。他又在那人身上射了一枚暗器,身子已风一般地刮了出去,向踏风驰去,口中吹着悠扬的口哨。
顾残月忽地便停了下来,眼前的景象,让他心口几近窒息。
踏风停在一颗槐树下,正午的阳光穿花拂叶,落在踏风和踏风脚下奄奄一息的女子身上。她的手掌和手腕都是鲜红的,鲜红鲜红的液体,孜孜地在手臂上蜿蜒。她身上衣衫褴褛,脏乱不堪,乌黑的发凌乱地团了满脸,那不是她的面容,但他几乎可以看见那面具下她惨白毫无一丝血色的脸庞……
“雪儿”,他跌跌撞撞地奔过去,待到近前,忽而有些不敢触碰。
“雪儿”,顾残月喃喃地唤,他的手指颤抖着伸出去,却不敢落下,泪水已塞满了眼眶:“我来晚了,雪儿,对不起,对不起……”
手指终于还是探到了她的鼻下,微弱的气息,断断续续地拂在他的手上。
顾残月将她一把抱在怀中,嚎啕大哭,飞身上马,往暮落城狂奔而去。
苏映雪醒过来,发现自己在一个客栈里。挣扎着要坐起来,手掌碰到床铺,钻心一般的疼痛。她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裹了厚厚的纱布,活像两个大粽子。
屋子里没有人,但屋子正中的方桌上放着一把剑,剑鞘样式极流畅简约,遍体通红,只在顶端嵌了一颗黑色玉石。
那是顾残月的剑。
脑中略略回想了下那时的情形,那刻濒临绝境的绝望,真实地从心底丝丝蔓出,不觉便有些窒息般的难过,她摇了摇头,想让自己振作起来。门,这时开了。
顾残月提着一个木制食盒走了进来,见她醒来,眼睛先是一亮,片刻便有些红。
默默地走到床边坐下,垂下眼睫道:“雪儿,对不起。”
苏映雪想笑,可是一眨眼,泪水却蕴了满眶,唇边还是漾出笑纹:“若不是你,我已经死了。你救了我,哪里还对我不起。”
顾残月目中愧疚、疼惜、后怕纠缠着闪过,只望着她不语。
苏映雪心中感动,面上却笑得轻松,扭了唇微微嗔怪道:“好不容易将我救回来,难不成想将我饿死?”
顾残月忙去找食盒,发现桌子上没有,便急得站了起来,四处张望,依旧发现没有食盒的踪影,神色便有些慌了。
苏映雪噗嗤笑了出来,笑着笑着泪水便夺眶而出:“残月,食盒在你手中提着呢。”
顾残月低头一瞧,可不是嘛,他一进门便满心满眼里只有她了,连那食盒始终握在手中都未曾发觉。
叹息一声,顾残月放下食盒再次在床边坐下,温柔地擦去她颊边的泪水:“哭什么呢,傻丫头。你从前可不是这么爱哭啊”,他似乎真的认真地回想起从前,眼睛熠熠发着光:“你那时候厉害得很,我就想着,天下怎地有这般狡黠恶毒的女子呢,女子不都是温柔贤淑的吗……”
温柔贤淑?苏映雪脑补了一下自己娇怯怯低眉顺眼的贤淑模样,不觉笑了出来。
顾残月佯怒道:“你还笑。你给我身上下了那见鬼的蜂恋花,害得我被蜜蜂蜇得满面包,出门都需偷偷摸摸地戴个面纱,因着这个,莫清风笑话了我这么些年……”
苏映雪还在笑着,目光一瞬变得邈远,那时,她纵然神伤黯然,却终究是坦荡自由的。如今,她满怀仇恨,身负重任,再找不回那般恣意的洒脱了。
说到蜂恋花,势必便会想到另一件事,顾残月神色已黯淡下来:“若不是后来那件事,你也不会这三年间都不曾与我好好说上一句话吧……”
苏映雪长长地叹了口气,目光飘向帐顶,浅蓝色的云纹暗花帷幔,悠悠在眼前蔓延舒展,她的声音平静温和,毫无阴霾:“三年前你拼死救我一次,今日又是一次,没有你,便也没有我苏映雪。我向来恩怨分明。我至此是真的原谅你了,以后莫要再提那件事了”,缓缓闭上了眼睛,叹息低不可闻:“这一切,也许都是命。”
顾残月急道:“可是,雪儿,我不能原谅我自己。我一直在追查血玲珑的下落”,他抓住她的手,苏映雪吃痛,眉头登时蹙成一团。
顾残月顷刻便又慌乱地松开,见她痛得满头是汗,自己却毫无一丝办法,不由抱住了头,闷闷地发起呆来。
“好了,别这样。这可不是我认识的顾残月”,过了许久,疼痛平息下来,苏映雪微笑着调侃道:“婆婆妈妈,这不是你往日最厌烦的举止?”
顾残月抬眸,潋滟的桃花双目亮晶晶地,仿佛含了璀璨的晴光,温暖而温柔:“雪儿,我答应你,血玲珑,我一定为你找回来。”
苏映雪身子一抖,黯然垂眸:“即便是找回来,也没有什么用处,那胎毒,只能用凤丹才可……”
说到这里,她才发现异样,又要挣扎着坐起来。
“西西你放心便是”,顾残月扶住她的肩膀,将她按回去,笑道:“好歹我也是他的爹爹。自然将他安置得妥妥当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