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左右看了看,都没有看见雨伞,自然,除了墙角夏漠辰带来的那把。
犹豫了下,还是拿起那把伞,正要撑开,只听身后一阵轻微的窸窣声,片刻,听见夏漠辰道:“你拿了本王的伞。”
苏映雪僵硬地转过身,夏漠辰已走到她的面前,他很高,身姿颀长优雅,她整个人几乎笼在他的阴影里。她厌恶这种压迫的感觉,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半边身子就这样陷进了雨幕中,乌发、脸庞以及衣衫,转瞬便湿了。
冷意飞快地撅住了她,丝丝缕缕地钻进骨髓。她打了个寒战。
“还不快进来”,夏漠辰微恼地瞪她一眼,将她往里一带,她脚下不稳,猛地扑向了他的怀抱。突然而来的温暖,几乎将她融化。可是,转瞬,她便清醒过来,推开他跪在地上,铿锵的声响,在两人之间回旋:“殿下恕罪。民女冒犯了。”
夏漠辰的神情僵硬了片刻,方才回缓,淡淡道:“免礼。”
苏映雪站起来,福了福身,扭头冲进了雨幕。
她宁愿冒雨去采梨花,也不愿再与他共处一室。
梨树上依稀可见朵朵琼白,在风雨中摇摇欲坠。
苏映雪抬头望着,雨水顺着脸颊哗哗而下,衣衫紧贴着身体,冰冷深入骨髓。
她的唇角已不可抑制地哆嗦了起来。
上次有习青帮她,这次,又要怎么办呢?
她这般想着,心头压抑的情绪不知不觉便喷涌而出,塞满了眼眶,她觉得脸上有温热滑过,却又转瞬融于雨水的冰凉…….她仰面望着头顶缭绕的天空,雾气让天空看起来近在咫尺,她怔怔地望着望着,那温热泊了满脸,稀薄的暖意在脸颊蜿蜒而下,她呆呆地抬手,想要抹去,手掌却忽然被人抓住,她茫然地看过去,恍恍惚惚中,她看到了夏漠辰俊美的脸庞,他没有打伞,那眉眼便洇透了雨水,湿漉漉地,带着些不常见的脆弱,近乎于忧伤。
苏映雪后退几步,离他并不算太远,但至少再闻不见他身上沾了雨水的薄荷清香,她扯了扯唇,好像笑了一下,手指指向梨树的顶端,平静地望着他道:“太高了,民女够不到。”
夏漠辰目光陡然一痛,眉眼略弯了弯:“我帮你。”
苏映雪只觉眼前白影一闪,夏漠辰便不见了踪迹。她抬起头,凝望着梨树沧古树枝间的一袭白衣,他在摘那些稀疏的梨花,一片片地去摘。隔着浓密的雨幕,她明明是看不清他的神情的,却偏偏觉得他认真地一塌糊涂。
苏映雪扯了扯唇角,苦涩在心底蔓延,盖过了那些郁积的恨,她的身子微微颤抖,整个人摇摇欲坠,一如枝头那些风雨飘摇中无助的梨花。她惨然而笑,苏映雪啊,苏映雪,你终究是这么无用……
梨花糕没有做成,那些他依依不饶报出的菜名,一概没有做成,她病倒了,来势汹汹。
她以为自己会迷迷糊糊地说些胡话,可是,让她欣慰的是,哪怕是梦中,她也依然深刻地记得,自己此刻在一个不安全的地方,她咬紧了牙关,一声不吭。隐忍,总是那么痛,牙关格格作响,她拼命忍住心口几欲冲出的痛呼。有那么一个恍惚的瞬间,就想这么放纵一次,不管不顾地痛骂出声,骂夏漠辰,你怎会,你怎会这般狠厉无情,为什么,为什么这般对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可也就那么一瞬而已,她的脑海中忽地响起了一声儿啼,无助的哭声,其实很是微弱,可偏偏就是那微弱,毫无征兆地刺痛了她的心,鲜血淋淋……这断断续续几欲断绝的儿啼,提醒着她,不能软弱,不能倒下,肩上沉甸甸的重量,是使命,是责任,更是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温暖和眷恋……
再次睁开眼睛,有种恍若隔世的疏离感。
“书儿,书儿”,一个欣喜的声音在耳边呼唤:“书儿,书儿,你醒了。”
苏映雪恍惚地望过去,看见了乍远乍近的一张面孔,灵秀至极,有着未经雕琢的稚嫩,溢满了关切,殷殷地凝视着她。
夏漠辞?
苏映雪微微笑了,这个任性的小王爷,让她心中虚脱般的空茫稍稍有了几许真实的触觉:“殿下……”一出口,唇上火辣辣的疼痛让她险些痛呼出声。
“你不要说话”,夏漠辞按住她的身子,眨了眨眼,泪水骨碌碌地翻涌而出,大颗大颗地,直坠而下,落在苏映雪的脸庞上,冰凉的湿润,让她呆怔了一瞬。
“殿下,别哭”,苏映雪动了动手指,想要为他擦去腮边的泪珠,可是身子软绵绵地,一丝力气也无。她难过地望着他,这个纯洁得梨花一般的少年,她一开始便是有目的的接近,何曾想,会收获这么一份单纯的温暖……
“本王没哭!”夏漠辞羞恼地咬了咬唇,转过身背对着她:“本王才不会哭!”
苏映雪手指扯了扯他深紫的衣摆,本想打趣地笑一笑,安慰安慰这个真心为她落泪的少年,可是真的开口了,这笑却满是苦涩:“殿下,你这般,倒好似民女马上便要死去了……”
夏漠辞猛地转身,恼道:“你会长命百岁!”
他脸颊上还挂着泪,眼睛却气鼓鼓地瞪着她。苏映雪叹息一声,夏漠辞已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坚定地道:“你会长命百岁的,与本王一样!”
他一本正经地说着这么自恋的话,苏映雪噗嗤笑了,这个小鬼……
在床上躺了两日,她便有些躺不住了。
明里暗里地想从夏漠辞口中探听点程婉的消息,他却一脸茫然地一问三不知,想来是夏漠辰有意不让他接触这些事情。
她后来也知道了,那日,夏漠辞特意将侬丽留下教他煮了几道菜。这几****卧床的间隙,夏漠辞便一一将那些菜做了出来给她吃。
这日苏映雪被夏漠辞勒令着在后院散了一圈步,回来后见夏漠辰等在屋中。他坐在檀香木桌前,斟了茶握在手中,一圈圈转着杯盏,却是不喝。
苏映雪愣了愣,走上前去行礼,夏漠辰这才回过神般,道:“免礼。”
淡香上前将她身上的披风解下挂到一旁屏风,苏映雪看她一眼,她便悄然退了出去。
夏漠辰的脸色很是苍白,墨发未束,随意散在肩头,眉眼间依稀有些萧索。
苏映雪恭敬地站在一旁,任他肆无忌惮地打量。过了许久,夏漠辰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淡淡道:“那个女刺客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