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映雪点了点头，让侍女将衣服放下，等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屋内又只有外面传来的风雨之声。

苏映雪挑了一件厚实的秋香色月白滚边褙子披在了身上，她裹紧了自己，冷意却仿佛仍旧无孔不入。

她倒了浓茶来喝，倦意渐歇，手头的书翻了整个下午，不过只勉强看进去两页，她心神不宁，坐立不安。

起身在屋内踱了半晌的步，雨渐渐停了。

她等的人仍旧没有来，却等来了月色。

被雨洗过的天空，邈远深邃，像大海。月色清绝，照在滴着水的窗台上。

苏映雪望着月色下的窗外，望得久了，眼睛里泛起酸涩的睡意。

她着实困倦了，心头也莫名生出气恼，等待总是煎熬，她关上窗子，留了一盏烛火，回内室睡去了。

她睡前仍旧坚信夏漠辰会来看她，可是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夏漠辰依旧毫无踪迹。

她心烦气躁，饭也吃不进去。正烦恼着，赵越从外面匆匆进来禀告，皇后出殡了，葬礼队伍正朝长熙城城西的皇陵而去。

苏映雪忙换了素净的衣衫，戴上纱帽就出去了。

长长的送葬队伍像一条羸弱的蛇，苍白单薄。看热闹的百姓沿路跟着，苏映雪隐在人群中，随着人流往前走。

隐隐约约看见队伍的最前端，习青与夏漠辞并排骑在马上。距离太远，她看不见他们脸上的表情。

苏映雪推开熙攘的人群往前行去，四处逡巡了一遍，没有夏漠辰的影子。

这样的日子，他身为皇后名义上的长子，本应该出席这种场合的，莫非是文帝不允许？正想着，只觉胳膊忽然一沉，被人扣住。苏映雪登时扬掌劈过去，却被对方顺势握住了手，头也被那人扣在了胸前。

苏映雪大怒，待要发作，忽听耳边一道清冽的声音：“雪儿，是我！”

居然是夏漠辰，苏映雪抬头：“你怎地在这里？”他一身素服，脸色索然，眼底弥漫着若有若无的疲惫。

夏漠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松开她，牵着她的手走出了人群。

这里位于皇陵的西侧，群山连绵的山脚下，枯黄的草密密匝匝地在风中翻滚至远方。

夏漠辰拉着她直走到人迹罕至处，方才停下了步子。

头顶是蔚蓝得过分的天空，面前是辽阔无垠的山脉。夏漠辰背手而立，良久，侧首看苏映雪：“父皇告诉我，是她杀了我的生母。”

苏映雪直视着他的眼睛，忽然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之前，我也一直这么认为的”夏漠辰的语气低低的，沉沉的，他还是难过。

苏映雪抿了抿唇：“我与你一样，从前一直觉得皇后是杀害淑妃的凶手”，她忽然就想将一切都告诉他，哪怕他知道后会是震惊，或者是不相信：“你可知为何习青会忽然从天牢中被无罪释放？”

夏漠辰道：“习青的叔父将军权上交，解甲归田，习丞相也辞官归隐，习家一脉在整个夏国的势力被连根拔起，这就是他出狱的代价。”

“你说得没错，这些都是理由，可是我想对你说的却是另一点”，苏映雪的视线从他面上移开，滑向远方的天空：“习青是皇后娘娘的亲生儿子，也是你和夏漠辞的亲兄弟！”

夏漠辰完全被这个消息惊呆了，他不敢置信。

苏映雪苦涩地笑了笑，将那晚她在窗口听到的皇后与文帝的对话复述了一遍，她说的时候没有看他，等她说完回过头，夏漠辰的脸色惨白至极，仿佛是受了极大的重创。

苏映雪有些后悔，上前握住他的胳膊：“你没事罢，漠辰？”

夏漠辰方才惊醒般地摇了摇头，面上满是茫然与伤心，他痛苦地抱住头，蹲下身子。

荒草那么长那么烦乱，几乎将他整个人浸没。

苏映雪在他身边半蹲下，轻轻抚摸他的发：“漠辰，皇后死前，我在跟前瞧着，她中的毒十分霸道，下毒之人显然想要一击毙命。皇后，她…….终归是个可怜的人，你……”原谅，那两个字在苏映雪嘴边停住，她说不下去了，皇后也许是无辜的，这不过只是她的一个猜测。真相大白之前，一切猜测都是多余的。

夏漠辰缓缓抬起头，目光空洞地看着前方丛生的枯草：“怪不得她会待习青那么好，怪不得…….”

苏映雪忽然觉得什么也不必再说，此刻她终于明白了，夏漠辰也许恨过皇后，可那恨终归还是在爱中被淹没。

他始终被皇后恨着，内心深处却还是将她当作母亲一样地敬爱着，不然也不会因为皇后病痛中错认的温柔慈爱而眷恋怀念。

可惜这些，皇后永远也不会知道，而她的漠辰，也永远不会再有机会与她解开这些心结。

她轻轻抱住夏漠辰，她想他的过去，那么可怜呀，如果可以，她真想穿越到他的小时候，将他缺失的那些爱十倍百倍地奉给他。

她想得心疼又恍惚，不知不觉间，发现自己也被夏漠辰拥住。

他们像一双交颈的鸳鸯，彼此依偎，彼此取暖，彼此就是对方的生命与明天。

“你若是愿意，咱们去看看她可好？”苏映雪轻声问道。

夏漠辰的身子一僵，苏映雪马上去抚他的背，像对待一个受伤的脆弱的孩子。

“我这样，对我的生身母亲，实为不孝”，他仍旧在挣扎，淑妃的死，多方证据都显示是皇后所为，即便从未见过淑妃，即便对她毫无一丝感情，但那种身为人子的天性，让他不能对她的惨死无动于衷，更不能对杀她的仇人无动于衷…….可是…….

“漠辰，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苏映雪握紧了他冰冷的手。

夏漠辰目光终于有了些光亮，良久他嗯了声。

他站起身来，牵着苏映雪走出枯黄的草丛，来到官道上时，送葬的队伍已经走远了。

苏映雪举目四看，目光忽地一顿，她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小山：“那里正对着皇陵，我们去那里！”那个地方刚好可以看到皇陵的全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