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湿的甬道,深而长。
壁上的火烛散出微黄的光晕,暗淡地落在地面上。
血腥的味道,刺耳的惨叫,以及看牢士兵的怒骂声,交织着在耳边回旋。
苏映雪躺在担架上,被两个侍卫抬着,跟在黎谷后面。
森凉从四面八方而来,渗入骨髓一般,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还好劝住了夏漠辞,否则以他现今的体质,来这里走上这么一遭,回去定然又要病倒。
不知走了多久,耳边渐渐清静下来。转过了一个弯,便到了石牢尽头。两间牢房并排出现在眼前。两扇都落了锁。
黎谷望了狱卒一眼,那狱卒立刻上前打开了其中一间。
侍卫抬着她走进石牢,苏映雪不由自主地瞪大了双眼。石牢很宽阔,摆满了各式刑具。正中竖着一根石柱,那女刺客被铁索牢牢绑在上面,衣衫满是血污,头发凌乱地散在胸前,脸庞陷在里面,无力地低垂着,只露出一截雪白的下巴。
苏映雪屏住了呼吸,从担架上坐起来,黎谷使了个眼色,马上有侍卫过来将她扶了走向女刺客。
并不是太远的一段距离,但她走过去,却仿佛用了几年。
伤口似乎裂开了,疼痛让她此刻的思绪空前的清醒。
走到女刺客身边,轻轻扒开她的头发,露出的脸庞雪白洁净,在满是血污的脏发中,美得触目惊心。她已经昏迷,离得这么近,苏映雪几乎感觉不到她的气息。
“应大夫莫不是被这张脸迷住了?”黎谷在身后冷冷道。
苏映雪定了定神,吸了口气,探上她的手腕,片刻后放下,转过身向黎谷道:“这位姑娘中毒极深,需要躺下方能施针。”
“不必将毒解开,将人弄醒留着一口气就成”,黎谷眯了眯眼,向身后挥了挥手。马上有侍卫上前将那女刺客身上的铁索卸下。一阵冰冷的声响过后,女刺客被放置在地上的一团乱草中。
苏映雪慢慢走过去,背对着黎谷在那刺客身旁坐下,开始施针。片刻,女刺客睫毛忽然剧烈抖动起来,眼看着马上就要醒转,苏映雪一惊,忙在她腕上脉门捏了捏。女刺客顷刻间便再次没了生息。
她的身子挡住了黎谷的视线,这一切他便毫无所觉。
半晌,拔出银针,苏映雪转身向黎谷道:“民女此刻只能暂时将毒性压住,若想解毒,只能用解药,除非有毒药配方。”
黎谷脸色变得极为难看:“连你都解不了?”
苏映雪垂眸,狭长的睫毛掩下眸底的冷笑,颤着声音道:“民女解不了。”
黎谷烦躁地走了几步,便往外走去,走到石门处忽然停下了脚步,向门外恭敬地行礼道:“公主。”
苏映雪不觉便抬头望向门口,还未看到人影,先是听到一声娇柔的声音道:“黎将军何以这般脸色,看来是不欢迎本公主了。”
黎谷垂首,恭敬道:“末将不敢,天牢重地,阴湿污秽,公主千金贵体,实在不宜驾临。”
“哦?”女子呵呵笑着,说不出的婉转娇媚:“本公主天子之女,何惧污秽”,声音陡然转厉:“让开!”
黎谷纹丝不动,恭敬低垂的脸庞看不见丝毫表情,声音也依旧是恭敬的:“末将奉清王殿下之命看守重犯,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闲杂人等?”女子冷笑,声音尖厉:“黎谷,你瞪大眼睛看看,本公主是闲杂人等?!”
黎谷语声未有一丝起伏:“请公主体恤一二,莫要为难末将。”
苏映雪眸光沉沉地望着门口,这个黎谷果真是一个油盐不进的主,看来除了夏漠辰,他是谁的面子都不买。
正想着,忽见黎谷挡在门口的身子猛地往后一个踉跄,下一刻闪进来一个衣装华丽的女子。
垂云髻,碧玉簪,肤若凝脂,唇若桃瓣,石榴色百褶仙裙勾勒出曼妙玲珑的体态。
苏映雪望着眼前的少女,不由得愣住了,这张柔美的小脸,她似乎是认识的,却又仿佛是不认识的。
她穿越而来时,夏漠薇已经被原主嫁与苏北,第一次见她时,她便已是一副妇人打扮,是以从未见过少女着装的她。
夏漠薇已看到了苏映雪,苏映雪一个激灵,正要行礼,见她已挑衅地望着黎谷冷笑起来:“本公主是闲杂人等?这个女子又是何人?”
黎谷再次挡在她面前,垂首恭敬道:“这位是应大夫。”
“一个女大夫?”夏漠薇那双美丽的眼睛,陡然变得恶毒:“那个贱人死了吗?”
“公主,您说笑了”,黎谷面无表情地道。
“说笑?”夏漠薇尖厉地笑了起来,柔美的面容微有狰狞之色,手指恨恨指向蒲草上的女刺客:“那是谁?本公主是在说笑吗?”
“公主认错了”,黎谷手指攥了攥,抬眸望了身旁侍卫一眼,侍卫马上上前向夏漠薇行礼道:“奴才送公主离开。”
夏漠薇目中现出疯狂之色,转身甩了那侍卫一巴掌,冷笑连连:“一个低贱的奴才还敢管本公主!拖出去砍了!”
门外转瞬闪进来几个大汉,那侍卫吓得扑通一声跪下:“公主饶命,公主饶命!”
大汉不由分说地抓住这侍卫便要往外拖,黎谷抱臂挡住了去路。
“黎谷!本公主治不了你的罪,还管不了一个犯上的奴才?”
黎谷唇角冷毅地一抿:“末将一干人等皆是奉了清王殿下的令秉公处事,公主若是执意如此,恐会伤了殿下与公主的的兄妹之情。”
“兄妹之情?”夏漠薇细长的眉高高挑起,嘲讽地冷笑:“他留下这个贱人,何曾顾念过兄妹之情!”
“公主认错了人!”黎谷声音中有了一丝不耐:“这刺客被狱卒下了剧毒,已是回天无术,公主何必为了一个必死之人与殿下生了嫌隙。”
夏漠薇目光陡然一亮:“她要死了吗?”说着奔向蒲草上毫无声息的女刺客。
苏映雪直了直身子,下意识地挡住了她。
“滚开!”夏漠薇一脚将她踹倒在地。
伤口撕裂般地疼痛着,苏映雪紧紧咬住了牙,方才没有呻吟出声。
夏漠薇在女刺客身旁蹲下来,面上满是恶毒,拔下头上的簪子,狠狠刺了下去。
“不要”,苏映雪扑了上去,护住了那女刺客,那簪子便堪堪刺在了她的背上。
“你是什么东西?!”夏漠薇见她竟然不知天高地厚地阻拦,惊怒不已,拿着簪子又狠狠刺下,手腕忽然被大力抓住。
她狠厉地瞪向黎谷,咬牙切齿:“黎谷,你这是公然犯上吗?!”
黎谷淡淡道:“末将不敢,只是,这位应大夫关乎五殿下的性命,末将还请公主三思。”
“漠辞?”夏漠薇神色怔了下:“关漠辞何事?”这个幼弟自小便与她亲近,她不由得也露出了几分关怀之色,不等黎谷回答便焦急道:“漠辞可是出了什么事?”
苏映雪肩胛、背上俱是痛得揪心,她忍住一声不吭,只盼着夏漠薇赶紧离开。
黎谷道:“五殿下为三殿下中了奇毒,这位应大夫是习青大人找来的,医术很是了得。”
夏漠薇目光落在苏映雪身上,冷冷道:“既如此就饶你一命,滚开!”
黎谷将苏映雪扯到一旁,苏映雪疼得出了一身冷汗,意识恍惚了一瞬,听见夏漠薇疯狂的冷笑声:“苏映雪,你的死期到了!”,她瞬间便清醒了,瞪大了眼睛看向夏漠薇。
可夏漠薇的目光却恶毒地盯着蒲团上的女刺客,显然,她将她当作了自己,因为那张与她一模一样的脸。
苏映雪垂首,乌发垂下来,遮住了唇边的惨笑,她从前以为夏漠薇已原谅了她,原来,那不过是一场刻意的温情罢了,只是,她想不出,她既然那么恨自己,那时又为何要做出那般示好的姿态。猛地,脑中一个念头一闪而逝,她被这个猜测震得几乎颤抖起来,她是喝了她送来的蔷薇粥才中了媚毒,才有了与夏漠辰的那次肌肤之亲……浑身如坠冰窟,想来,那不过是那两兄妹合伙做出的一场戏罢了。可笑,可笑,自己当初却真的将他们当做家人般看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