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陆操琴在床边坐下:“你的心事我明白。”
夏漠辰目光一丝不动,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
“我认识的夏漠辰,不是这样的”,陆操琴语气闲淡:“应书儿姑娘认识的夏漠辰也不是这样。”
夏漠辰微微侧首,望着他。
陆操琴一笑,摊了摊手:“当然,那位珍馐公主认识的夏漠辰,也不是这样。”
“你到底知道了什么?”夏漠辰面色陡然滑过阴鸷,伸手抓住陆操琴的脖子。
然而他气力终归有限,被制的陆操琴没有什么反应,反而是他痛得脸都拧作一团:“你,你到底,知道了什么?”他执拗地问。
陆操琴叹了口气:“我与应书儿又不是第一天相识。你当初对她的情谊,我也是亲眼目睹,以我对殿下的了解,绝不会轻易移情她人,你如今看这位珍馐公主的眼神,与当初看应姑娘的眼神,并没有什么二致。本来还只是怀疑,但那****为你疗伤,我便确定无疑了。”
夏漠辰松开了他,仿佛抽干了浑身的力气,软软倒回身后的靠枕上,惨淡地笑了起来:“连你都知道我对她的心,她却,她却…….”他闭上了眼睛,似乎不忍心让自己再陷入这个令他窒息的事实。
他的雪儿,不相信她……
陆操琴重重地一叹,声音微微拔高:“殿下,你别告诉我,你都已经把人家肚子搞大了,却准备放手吧?”
夏漠辰神色一僵,猛地睁开眼睛,厉声道:“你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说要放手?!”
陆操琴奇道:“既不准备放手,那还做出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做什么?”
“.…”夏漠辰眯了眯眼:“谁要死不活了?”
陆操琴道:“我,我,我,我要死不活,与你半点干系也没有,所以尊贵的清王殿下,你是否可以用膳了?”
夏漠辰微微喘息,瞪着他不说话。
陆操琴斜眼看他,长长叹了口气:“说句公道话,你的命是人应姑娘救回来的,那****的情形,若不是她出手,我真的没把握你能活到现在”,扬了扬眉,不屑地砸了砸嘴:“按理说人家杀了你都没什么错……”
“你……!”
“你听我说”,陆操琴撇了撇嘴:“可人家应姑娘并没有杀你啊。小姑娘家家的,一个清清白白的黄花大姑娘,你还未曾娶人家,就把人家肚子给搞大了,人家别说和你赌几场气了,人家就是一辈子不搭理你……”
“你……!”
“你听我说完”,陆操琴缓缓吐了口气:“更何况,人家还没有一辈子不理你,人家只是和你赌赌气,闹些小性子,你一个男人,就不能让着点儿?”
“你……!”
“你听我说完呀”,陆操琴瞪着他:“你让着点儿,哄着点儿,等她不生气了,不就回心转意了?”
夏漠辰不语。
陆操琴推了推他:“殿下,我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你若还是想不开,我也没辙了”,说着起身就要走。
“站住!”夏漠辰苍白的面容映着晕黄的灯影,隐约有些动容:“谢谢你,陆操琴”,他认真地说道。
陆操琴笑道:“不用谢,方才我厚颜无耻地把自己当做你的友人,才斗胆说出那番话,希望你事后不要想起来觉得我对你不敬砍了我的头。”
夏漠辰摇头失笑。
黎谷端着热气腾腾的汤进来,看见夏漠辰带了笑意的脸庞,不觉诧异地一愣。
陆操琴道:“黎将军是打算端着汤守夜啊?”
黎谷瞪他一眼,心头却生出一丝感激,也不知这人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让漠辰释怀。
习青见他终于肯吃饭,也放了心。
眼见天色不早,便要告辞。
夏漠辰见习青与陆操琴一道出现时,便猜到了定然是习青在他母后面前做了一番说辞,不然,以他对他母后的了解,眼下漠辞还病着,他绝对不会允许陆操琴离开椒房殿。
他微笑着向二人告别,忽然有些感激这个寻常的夜晚,感激这次险些丧命的刺杀……他明白了,那些注定不属于他的,终究是不属于他,强求不来,那些本不属于他的,也正悄悄向他靠近……那些属于他却又快要失去的,他最终还会夺回来…….
他望着窗外的圆月,只觉心境,竟从未有过的平和舒缓。
与他望着同一轮圆月的,还有驿管中的苏映雪。
她半卧在窗前软榻上,窗外的树枝,被月光抹上了一层难言的温柔,这温柔在夜风中涟漪一样浅浅摇曳。
她的手轻轻抚上平坦的小腹。
她知道,那里有一个幼小的心跳,羸弱,孤寂,而她就是那心跳所有的依靠。
她的心头浮现出一种奇异的温柔,就像窗外那静而美的月色,这感觉如此熟悉,虽然隔了久远的光阴,依旧历历在目。
烛光在她面上跳动,映出与她心情截然不同的神情。
那里缠着纠结、执念、愤恨、愧疚与深深深深的痛楚……
良久良久,她从塌上下来,一步一步走向桌边,那里有一个小小的碗,里面有黑黑的药汁。双腿像灌了铅,每一步都迈得极为艰难。
这个屋子不大,从窗前到桌边,不过几步远的距离,然而,她却像走了一生。
再慢,只要一直在走,终有到达的一刻……
她低头看着那黑黑的药汁,一定很苦吧,这个想法在心里陡然跳出,从那奇异的温柔中跳出,那个小小的心跳一定很厌恶这种味道,就像我也厌恶一眼,她模模糊糊地想着……
我还没有喝下,为什么已经苦涩难当,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个细胞,似乎都被这种无边无际的苦涩所吞噬,它在狂妄地叫嚣,嘲笑……看你多么地残忍、软弱,可悲!
泪水落了下来,毫无征兆。
一滴一滴砸进那漆黑的药汁里,溅起一圈一圈温柔的涟漪。然而那涟漪还未绽放,却又被下一颗泪珠击碎,徒劳地挣扎着,不过一瞬,消逝于那片绝望的漆黑……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来扼杀!不,即便不被祝福,也不该是由我来扼杀!
小小的药碗被她扫落在地,砰地一声,碎了。
她蹲到地上哭了起来。
“公主!公主!您怎么了!”有侍女在外焦急地敲门,她的哭声惊动了她们。
苏映雪茫然地摇着头,她很想告诉她们,她没事,各自散去歇息,这样一个美丽的有着洁白月光的夜晚,适合做一个美丽洁白的梦。
她哭得嘶声力竭,那几乎将她整个人撕裂般的痛楚,轻车熟路地攫取了她的神经,她的语言,和她的心……
“砰!”门被人从外面踹开。
赵越抢进来,惊呼:“公主!您这是怎么了?”
苏映雪抬起脸来,月光烛火一同落在她苍白的布满泪痕的脸上,凌乱斑驳。
赵越慌了,手足无措:“公主,您,您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您怎么这么伤心?”
伤心吗?苏映雪咧嘴笑了,不,不,我不是伤心,我,只是痛苦,痛苦……
“快派人去请清王殿下!”赵越扭头命令道。
看着下首来人,黎谷冷笑:“大半夜的,殿下在休息,不便见客”,他可没有忘记,就在不久前,他派人去请那女人时,她是怎么答话的!
护卫不动,恳求道:“请黎将军通融,告知殿下,我家公……”话音未落,人被黎谷一掌击飞出去。
那护卫是赵越手下,战场练过的,纵身打了个旋儿,稳稳落地。他以礼相待,万没有想到这人竟如此无情,想到驿管中的公主,咬了咬牙,拔剑飞身上前。
黎谷眯了眯眼,冷漠地勾了勾唇:“既然你要寻死,就别怪我不成全!”
一掌挥出,那护卫被掌风所击,急速闪避。黎谷身形鬼魅一般到了他身后,扬起手中闪着泠泠幽光的长剑。
一箭穿心。
那护卫砰地一声落在地上。
夜,重新归于死一般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