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同冷眼旁观,听得几人说话内容,均是各军中将领,这姓刘的还是职位最高之人,难怪乎能隐隐然成为几人的中心。听得刘昌说道:“这位周兄弟,乃是东卫推荐本次拳脚考核的一名考官,俺算是见猎心喜,想和这般少年英雄过几手,因此便出言相邀。各位兄弟看热闹便是,可不要大嘴巴到处乱说,回头任务完成,哥哥俺在樊楼请客。”这刘昌也算是个讲究人,担心等会周同落败脸上不好看,事先就给这帮人说了好话。
那几人都纷纷笑言:“刘老哥不厚道,以大欺小不说,还不准兄弟们说了,天下哪有这般道理?”“小兄弟,别听这刘蛮子的,这家伙下手可重,昨日摔我一跤现在肩膀都还疼,你可千万小心。”
刘昌见这几个家伙说话越来越没谱,赶紧对周同邀请:“来来,小兄弟,咱们点到为止,切磋一下就好,别信这帮混蛋家伙的。”
周同微微一笑,心中自有考量,他伸手邀请道:“刘大人,请。”
围观几人自觉散开。
刘昌距离周同一丈开外站定,他自持身份,不远率先出手,便朝周同招了招手,道:“周兄弟,来,你只管放手施为,不用担心打到俺这把老骨头。”
周同抱拳告一声“大人说笑了,得罪。”,身形一晃,便突兀出现在刘昌身前,那围观几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就见得周同一掌虚抵着刘昌的脖子凝而不发,却是已经胜了一场。
众人均是一阵沉默,刘昌眨了眨眼睛,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待得周同收手后退,他才大叫道:“这是甚么情况?俺就眨了下眼睛的功夫,你怎的就到俺面前了?不算不算,这次不算,俺这是疏忽大意了一些,咱们重新来过!这次便由俺老刘先来!”
周同仍是不动声色,只是点头示意对方出手。刘昌晃了晃头,暗暗凝神提醒自己不要轻敌,见周同原地站立不动,身形松垮似乎全是破绽,又似乎无一不是陷阱。他心道:“这小子古怪,老子这许多年也会过无数高手,怎的眼前这小子给老子的感觉却是异常难受得紧?”他不敢贸然动手,围着周同开始慢慢绕圈。
周同原地双脚不动,两眼只是平视前方,他越是放松的样子,刘昌却越是不敢动手,只一个劲地绕圈,绕到后来,周同干脆微微阖上双眼,做那半梦半醒之状。
刘昌见得周同如此托大,心中也有怒气上升,他乃是西军中有数的猛将,虽然擅长于骑战,但自忖步战也不差,眼前这小子竟然如此轻视自己,好歹自己乃是前辈,不让对方吃个小亏,周围的同僚都看着,自己脸上如何过得去?
他心中打定主意,绕到周同身后,见对方仍是一动不动,一个健步上前便抓住了周同的肩膀,心中大喜。军中将士闲暇之余,时常以摔跤为乐,也是一种极为厉害的战场搏杀方式,他浸淫其中十数载,可以说只要一搭上手,闭着眼睛都能将对手摔倒在地,如若真是个生死搏杀,随即便可朝敌手身上各要害招呼过去。他这一抓实,立刻扭腰返身一套过肩摔使得流畅之极,哪里料到,这一用力之下对方竟是浑然不动,自己仿佛是在与城墙较劲一般,那怕只是搬动对方肩膀一丝一毫也毫无可能。
围观诸人只见刘昌双眼圆睁,脖子、额头上青筋曝露,显是用尽了全力,但身后的周同却是游刃有余,完全看不出任何使力的样子,一脸的轻松。只见他反手按住刘昌的手上,身子只稍稍前躬,身后全力向前的刘昌只感觉一股沛然无可抵御的大力从手臂传来,整个人不由自主地飞了起来。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周同猿臂轻展,拉住刘昌的腰带,将他轻轻放回地面。
刘昌只觉得整个人如入云里雾里,不知上下西东,听得身后传来一声:“承让。”他勉强定住心神转过身来,就见周同朝自己拱手微笑。他晃了晃脑袋,兀自不敢相信自己仍不是对手一合之敌,只是呆呆站立。
围观诸人一哄而上,个个七嘴八舌,纷纭嘈杂:“小兄弟真是好本事,有没有兴趣来俺泾原军?俺家经制使大人最爱你这种少年英雄了。”“泾原军算个甚?某家乃是秦凤军范相公麾下都虞候,小兄弟若是随俺去见范相公,必定得受重用,封妻荫子也是等闲之事!”个个都伸手来拉周同的胳膊、肩膀。
周同见几人来势汹汹,只得向后轻轻一纵,跳出几米开外,双手下按,喝一声:“住手!”那几人不敢再行冒昧,都顿足看着他。
周同做了个罗圈揖,苦笑道:“各位大人,这等事情不是小子可以作主得了的,还请各位高抬贵手,饶了小子一回。”
刘昌此刻总算回过神来,见自己那群狐朋狗友一个个都顾不得来关心一下自己,只是想着要拉拢对手,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他大步上前分开众人,喝到:“都瞎吵吵个甚!注意这里是军营,禁止喧哗!”随即对周同拱手笑道:“周兄弟真是了不得,俺老刘自认一身气力不输于人,没想到小兄弟让俺知道了什么是一山还比一山高。不知道小兄弟有没有兴趣来俺德顺军?最少一个武经郎起。放心,老莫那里俺来处理,只要你一句话,任他老莫不认俺这个兄弟,俺也把你弄走,如何?”
周同知道对面这黑大汉刘昌所说武经郎,乃是从七品的军职。大汉军制分为五十二阶,又有重阶不重品的说法,这武经郎乃是第四十级,已是快脱离低层军官的范畴,可以说是开出了极为优渥的条件,何况对方乃是军中大将,虽然输给自己这无名之辈,却并未见得恼羞成怒,反而直承不足,气度令人心折,若不是自己先得莫奇燮赏识,又有成大哥及岳丈家这一层关系,说不定便要允诺了下来。
刘昌目光闪烁,双眼期盼盯着周同,只盼对方说出一个“好”字,却只见对方苦笑一声:“多谢都虞候抬爱,小子在东卫呆的很顺心,莫大人也对小子很看重,故此只能辜负大人厚爱了。”
刘昌见对方拒绝得干脆利落,仍是不死心,又劝道:“你这一身好武艺,不去边军杀敌报国,留在东卫岂不是英雄无用武之地?白白浪费了一身好本领。若是到俺顺德军去,时常干他娘的金人,岂不爽快?”
旁边秦凤军那姓冯的都虞候大声嚷嚷:“甚么叫英雄无用武之地?老刘尽是骗人。周兄弟在东卫如何不能干金人了?谁不知道禁军几年一轮换,东卫之人也是少不了到边关,说不定便轮换到俺秦凤军了。”他抓住周同的手道:“兄弟,俺叫冯异,你若是今后真轮换到俺秦凤军来,一定记得报俺的名号,没人敢欺负你。老刘那家伙不要面皮,说的话可不能信。”他见刘昌这不要脸的老东西仗着和莫奇燮有关系,想把周同拉过去,立刻出来捣乱,要将这水搅浑,顺带又损了刘昌一句。
其余几人均是出言附和,他们官职不如刘冯二人,关系也不如二人亲近,因此不好向冯异一样话里话外夹枪带棒,只是附和冯异之言,又各自开出各种条件,希望能打动周同。
周同毫不为其所动,只是好言拒绝,几人见劝说无果,只得作罢。刘昌眼珠一转又道:“周兄弟拳脚功夫如此了得,不知骑术如何?可善马战?不若咱们再来切磋一番?”他心中却是打定主意,如若对方马战也是精通,说不得等回去之后,想尽一切办法也要将周同调入德顺军,便算不是自己麾下也顾不了那许多了。这些年来,德顺军坐镇边疆,与金人多有矛盾,几乎是三五日便有一次小冲突,月余便有一次大冲突,若是能多一员猛将镇守,能让金人多吃些亏,想必他们也会收敛一些,边地百姓也能缓一口气。
周同不知他的打算,只是推辞道:“在下骑术只是粗通,并不善于骑马作战。”他其实并非是刻意藏拙,在襄阳前后呆了一个多月,虽和孙念的两位兄长以及自家岳丈马战十余次,但那毕竟只是自家人切磋,他并不知晓自身如今是何等状况,不像是在马下,无论拳脚或是器械,他都有自信不弱于任何人。
刘昌哪容他推辞?直接便唤人去取马匹,又问周同:“周兄弟说的既是‘不善于’而不是‘不会’,那边是会了!不知你惯用什么武器?长枪可好?”周同无奈,只得答道:“便依得大人,长枪就长枪罢,只是小子实在是不善骑战,大人还请高抬贵手,莫让小子太过出丑。”
刘昌闻言哈哈大笑,安慰周同道:“无妨,说好切磋便只切磋,若是周兄弟你有半点损伤,不说你们莫大人,便是这几位兄弟只怕也不会让俺好看。”
不一时有好事者牵过来两匹战马,并连两杆军中制式的太宁笔枪,枪头锐利闪亮,正是杀人利器。周同接过一杆在手中掂了掂,随意挽个枪花,枪缨抖散宛如平地里腾起一团火焰,顿时引来一阵叫好声。冯异大声喝彩道:“周兄弟就这一手,便知道在这长枪上必定下了多年的苦功,如若来我秦凤军领一都兵马冲阵,必然威风得紧。”
刘昌笑骂道:“你这夯货,忒也小气,若是周兄弟来俺德顺军,最少领一营伍佰人,你那点心思就别拿出来丢人了。”冯异红了脖子,辩解道:“你德顺军战马多,自可给一营,周兄弟若是真个来了我这,俺……将俺那匹大宛马送他也无不可!”刘昌瞪圆了眼睛,怒道:“怎的,就你有大宛马,莫非俺便没有?你拿一匹,俺就拿两匹,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