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赶往皇宫的路上司马辉便已经在不停思考,紧急大朝会必定是有重要之极之事,但此刻正当春暖花开,并非金兵南下之时,莫非是国内哪个地方地龙翻身,或者是出现了其他天灾?若是有地方叛乱又当如何处理?因此等大殿上枢密使李思出列,通告军情的时候,他便在心中已有了腹稿,只是想再盘算周全一些。此刻听闻天子点名发问,当即毫不迟疑迈出朝列,恭声回答道:“启奏皇上,臣愚昧,一时之间恐所虑不全,不敢妄污圣听。皇上既然点将到臣,臣暂且试出一策。”
“凉州拓跋氏自前朝起入我华夏,至我朝迄今已逾两百年矣,其先祖对我中原朝廷也一惯忠心耿耿。臣认为,拓跋昊反叛朝廷,罪在不赦。圣人言道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利,拓跋昊对朝廷不忠,对先祖不孝,此等不忠不孝之人,正当明示天下,揭露其狼子野心,此乃其一。”
“反叛五州为我华夏之土,五州之民亦为我大汉之民。自古以来,我华夏百姓均吃苦耐劳,不易轻起事端。因此,臣认为,此次反叛,乃是极少数项人,如拓跋昊、袁怀、细封茝,野利元之人为首,以亲近之属,挟持低层官兵及百姓。朝廷出兵讨伐,当告知五州百姓,只诛首恶,从者不究,必能使民心在我,此乃其二。”
“叛军中虽有不少西军将士,但不臣者已叛,西军将士中绝大多数仍是对朝廷忠心耿耿。因此,臣认为,朝廷应当下旨安定西军将士军心,不光不宜轻举妄动,反而应在仔细甄别后,重用部分西军将士,鼓舞我军士气,此乃其三。”
“此次反叛事出突然,当务之急,还需加强各地军备防御。幸赖上天庇佑,皇上英明,朝廷在去年秋天举行了一次武举,臣建议,可将此批武举人放入军中作为中、低层将领,让他们在此次平叛中为国效力,也不负皇上、朝廷对他们的一片期望。”
“至于具体的讨伐事宜,臣认为,还需要枢密院、三司及我政事堂各方协力,才能拿出一个详细的方案出来,供皇上定夺。”
“此乃臣的一家之言,仓促之间考虑恐考虑不周,还请皇上宽恕。”
司马辉这番话说得思路清晰,语速不快不慢,吐字铿锵有力,虽是匆忙之间,实也显示出了足够的老辣,永兴听完,心中怒火也稍稍降低,对这固执的老头也多了几分认同,似乎自己以前对这老头的了解有些不够全面?他略微沉吟,目光在大殿中扫视了一圈,见并无大臣出列进行补充,突然又有些烦躁起来。
“众卿,难道便再无对策?”
李思知道自己无法再行拖延,司马辉这老家伙提到的第一个衙门便是自己的枢密院,若是自己还想等这老东西被管家训斥,搞不好要把自己拖进坑里。
他轻微咳嗽了一声,出列行礼道:“启禀皇上,臣以为司马相公所言极是,西军将士忠心朝廷,定当使用,朝廷须当尽快下旨安抚。另外……还有一事不可不防。项人叛乱,朝廷需提防叛贼与北国有所勾结,否则必定多生事端。对西域诸国,朝廷也当尽快派使者过去安抚,以免叛贼隔绝通道后污蔑朝廷,于我不利。臣提议着鸿胪寺尽快安排人手,出使北国与西域。”
他停顿了一下,偷眼看看永兴听得认真,心中也镇定了几分:“项人反叛,密谋多时,行事缜密,若不是东卫密探此次立下大功,朝廷还不知何事才能得到叛匪消息。适才司马公之建议,臣认为除政事堂、枢密院、三司之外,还需借助东卫之力量,还请陛下恩准。”
东卫与一般的衙门不同,乃是直属于皇帝的暴力机构,平日里就算是与他这个枢密使起了冲突,莫奇燮也不会有任何顾忌。要想调用东卫的力量,只有取得皇帝的同意方可,适才司马辉退回朝列之时先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躲在边上的莫奇燮,这老东西一肚子的坏水自己心知肚明,但莫奈何,谁让自己只是枢密使呢?何况这军事上的事情,也容不下对方指手画脚。
永兴当然知道在此次反叛中东卫有功也有过,甚至是过大于功。东卫本身的职责便有监察天下,但拓跋昊叛乱,东卫不光没有提前获知消息,反而行动迟缓,不知道损失了多少力量!
从这一点来说,永兴恨不得将莫奇燮及一干东卫高层官员全部送进昭狱。
但是,正如李思所言,东卫是立了大功的。
首先,凉州百户所的两名东卫拼死脱逃,向北步行穿越了沙漠,折而向东,最后南向到达了雄州将消息送出,朝廷才知道西北五州叛乱之事。
另外,东卫乃是皇帝亲军,无论如何,永兴不会让这支力量遭到削弱。若是认定东卫懈怠渎职,那么眼前这些呆若木鸡的大臣中,不知道会有多少人会跳出来弹劾,要求削弱甚至撤销东卫。
永兴会有那么愚蠢吗?显然不会。作为一位登上大宝十二年,被强势的宰相们压制了十二年的一位年富力强,心怀大志的皇帝来说,永兴不需要有足够多的理由来支持东卫,只要这条狗能随时放出去咬自己想要收拾的大臣,这就足够了。
因此,东卫必须有大功,也必须要重用。
李思果然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可堪大用。
永兴仅仅思考一瞬间,便定下了主意:“爱卿所言甚是,着莫奇燮与有司协调。”
躲在众多武臣身后的莫奇燮赶紧出列行礼:“臣领旨。”
没办法,莫奇燮对自己糟糕的处境心知肚明。若不是皇帝的庇佑,不知道多少言官会跳出来,用奏折将自己淹没,所以堂堂正三品大员,东卫指挥使,也只能躲在一众勋贵武将的身后不敢吭声。
永兴又等了一阵,见再无大臣进言,心下又是一阵怒火升腾。
他又开口点名一人。
“赵公平素多有真知灼见,不知今日可有对策?”
永兴所问的赵公乃是人称“计相”的三司使赵括,三司乃是指盐铁、户部、度支三机构的合成,赵括正是替朝廷掌管天下钱粮之人。
此人乃是太平兴国三年的榜眼,辅佐三朝皇帝,不光文章锦绣,也精于算术之道。赵括为官清正,为人简朴,只是一惯有些迂腐和顽固,一直与想要革新的前宰相范严有些不对付,原因便是不愿意花钱,永兴此前没少利用此人来对抗强势的范严。此次五州项人叛乱,朝廷想要用兵西北,这顽固的老头是个绕不开的关卡。
赵括看起来老迈不堪,颤巍巍的似乎站立都很困难的模样,可是听到皇帝的问话,立刻显示出了与其外表不符的敏捷站出队列。
“启奏皇上,老臣对平叛并无甚么对策。不过老臣确实有事要奏,老臣要弹劾前左仆射范严、右仆射司马辉、枢密使李思、东卫指挥使莫奇燮、凉州太守钱琛等人!臣弹劾这些人尸位素餐、渎职无能,以至于西北五州叛乱,民不聊生!”
赵括苍老的声音,在所有人的目瞪口呆中,说出了让意想不到的话语。
永兴先是目瞪口呆,随后只觉得一阵怒气直往上冲,险些晕倒过去。现在是什么情况?现在是在讨论平定叛乱的时候,还是你追究责任的时候?他定了定神,好容易将怒火压了下去,就听得赵括自顾自继续说了下去。
“五州项人早已归化两百余年,生活习俗几与中原无异,为何早不反,晚不反,偏偏在此刻叛乱?盖因范严、司马辉、钱琛之流对边民残酷暴戾,强征边民入伍,以至于民怨沸腾,被叛匪利用,此为根本;西军将领多年未作换防,让叛匪经营多年,如今轻易起事,枢密使李思难辞其咎;东卫渎职无能,劳民伤财……”他还待絮絮叨叨继续说下去,永兴实在忍耐不住,起身脱口而出大喝一声:“住嘴!”
赵括被这一声断喝惊得张大了嘴,忘记了礼仪,抬头朝永兴望去。
永兴也意识此刻是在朝堂之上,大朝会之中,自己有些失态,对赵括这样的三朝老臣过于强硬。他当下再次强自压抑怒火,干脆在陛阶之上来回踱步,一边思索,一边耐心与赵括解释道:“赵公所言,朕实是难以赞同。你说范公、司马公对边民残酷暴戾,可有证据?朕登基以来,屡次对边关减免劳役、降低税负,哪一次不是范公、司马公提议、执行?可曾有过增加赋税?”
“边民入伍,以边守边,这是朝廷一惯政策,并非从范公、司马公才开始执行。边军将领六年调整一次,可这是在和平时期!自‘燕京之盟’以来,我大汉与北国之间,大体和平,可诸位爱卿谁人不知真实情况如何?边境上又有哪一年少了战火?若是一直抱残守缺,边将六年必换,岂不是将不知兵,兵不识将,正中敌人下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