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祚在战报中将战事的经过全部详细地叙述得清清楚楚,司马辉轻易便分析出来,刘祚的失败,根源并不在于他自己,而是主帅夏松擅自更改了朝廷最初制定的战略目标。
可是要说夏松有罪,这理由其实也非常勉强。汉军在出征之初,便已经丧失了先机,叛军利用朝廷获取情报严重滞后而争取到的时间,早已抢占了几条要道的地利,可以说朝廷一开始制定的战略战术便失去了原本的意义。
夏松在前线指挥大军浴血奋战,已经彻底歼灭了叛军集结在横山东线的军队,这对后续的战事是极其有利的,若是刘祚能更加谨慎一些,待夏松集结骑兵,对西线叛军的后路成功进行了突袭,那么几乎可以断定战事可以在三个月到半年间完全平定。
夏松的计划不可谓不完美,完全是针对当时的战局而筹划出的最佳战术。可惜的是,叛军竟然在东西两线集结了超过十万的大军,不光是朝廷出兵的两倍之多,还占有防守的优势,这让独自面对数倍于己兵力的西线汉军刘祚部,在失去了骑兵的优势之后,防线立刻出现了破绽,而这破绽竟然很快便被叛军抓住并且以此击败了刘祚。
司马辉的担忧,是永兴骤然得知前线失利,在盛怒之下,以擅自更改朝廷战略方针为由,撤换平叛大军统帅夏松的职位,改由他人统兵。
须知临阵换将乃是兵家之大忌,更何况夏松的统兵能力已经在之前的几次战斗中得到了体现,这是如今朝中最为适合作为统帅的人选。司马辉和其他几位辅臣在得到军情的第一时间,便已经相互沟通过,要在永兴面前保下夏松,绝不能任由皇上的怒火毁了前线将士的浴血奋战的战果。
永兴的眼神从几位重臣身上一一扫过。
次相司马辉,副相赵通、枢密使李思以及三司使赵括,这都是他竑股之臣,是大汉最核心最有权力的的一群人,这些重臣,对他这位皇帝会有多少忠心呢?他们的每一次决断,真的都是为这个国家好吗?
永兴慢慢开口:“诸卿对此有何意见?”
副相赵通首先上前一步,对永兴行礼道:“启禀皇上,臣以为西线失利,非战之罪也。我军兵力不足,此乃失利之根本原因。臣建议就近由原州、渭州、泾州等地抽掉士卒,支援西线;同时朝廷当尽快派遣一名宿将,替换刘祚指挥西线大军作战。”至于人选,他心中虽有考虑,却不便这时便说出来。
李思紧随其后,对永兴奏道:“皇上,臣等以为,当务之急应是稳定前线战事。东线我军主力占据绝对上风,夏松率军歼灭数万叛军精锐,眼见即将夺回龙州,朝廷应该多给予其一些耐心;至于西线,刘祚虽败但瑕不掩瑜,亲率三千骑兵断后,为掩护步卒的撤退以至深受重伤,或可功过相抵。”
司马辉看了看赵括,见对方老神在在,一声不吭,只得跟着奏道:“臣以为李相所言极是,我军西线新败,当以恢复士气为重;刘祚重伤,还需另遣重将指挥部队,臣推荐麟州观察使杨信接替西线指挥。”司马辉却不如赵通一般有许多顾忌,直截了当地推荐出了自己认为合适的人选。
“西线战败,我军最大的损失是三千精锐骑兵伤亡惨重,因此当务之急还需尽快补充。西军擅骑者众,只需调遣一批战马补充过去即可,臣等陛见之前曾商议了一下,均认为在如今的兵力对比之下,朝廷至少还需要再补充调拨三千匹战马,方可对西线的叛军造成威胁。”
永兴的怒火在几位执宰重臣的劝谏下慢慢消去,脸色也变得好看了一些,能够在收到失利军情的极短时间之内镇定下来并拿出对策,这是证明了自己眼光不错,挑选的出来成为执宰的这几人还是有能力帮上自己。
“麟州观察使杨信?他的长子不是随军出征了的吗,再这般使用……不是太好罢?”永兴这是觉得对杨家的驱使太甚,担心会让武人群体会对朝廷产生怨怼。
“皇上,杨信此前多次上书朝廷,愿为一马前卒为朝廷平叛西北,当时臣等是好生劝慰了下去,如今朝廷需要,正好合了他的心愿。”司马辉见永兴没有如同自己等人先前预料的一半大发雷霆,而是理智地关注到了是否对武将驱使过重的问题,心中庆幸异常,暗叹帝王如此,自己这些臣子复有何求?
“朕记得……杨信有个幼孙,似乎也在赤城山习武?”大汉对武将勋贵的监察并非很严厉,概因某种程度来说,皇权需要联合这些与国同休的勋贵们,才能对抗得了日益强大的文官集团。好在不管是勋贵还是将门,各自都知道行事要谨慎,对自家子弟的管教比较严格不说,有什么动静也会提前在东卫做好备案,以免让皇帝误会。
与之对应,东卫对文官集团的监控异常严格,一旦查到贪腐之事,立刻抓人随后层层上报,最后是由大理寺审讯还是关进东卫自己的昭狱,那便得看案情是否严重了。
永兴心中一动:“杨信此人忠心耿耿,资历也足,倒是可以试试,且看他后面的表现。”
“既然如此,便先确定西线统帅人选为杨信。援军及战马之事,赵公可有看法?”永兴称呼的赵公不是副相赵通,而是三司使赵括。他心中现在巴不得能将京城禁军和战马都调遣到西北战场上去,可是大军一动,这钱粮便会如流水一般的花销出去,三司便是绕不开的一道坎,而赵括平素里吝啬的表现,让永兴对从国库中取得钱粮不抱太大希望。
赵括一直站在一旁没有开口发表意见,便如同一尊泥塑木偶一般。此刻永兴发话,他也没有多大的反应:“皇上,老臣没有看法,老臣觉得几位宰相说的都对,只有一事好让皇上得知:国库里面没钱。”
你们要调动多少人马老夫都赞成,只是国库没钱,要用钱的事情别找老夫即可!
副相赵通眉头紧皱。拓跋昊叛乱之时他正卧病在床,没有能参与到大朝会中来发出自己的声音,因此在身体稍好后便立刻回到朝堂处理政事,务求要于司马辉掰一掰手腕,首相之位他也是眼热得紧。
“叛军消息传递到京的那日,老夫当初虽然卧病在床,事后也曾得知,光拿一日勋贵们的捐款便有近八十万贯,更休说皇上从内库中出的三十七万贯,以及后来百官们的捐款,总数当不下一百五十万贯才是。这些钱可都是为了平叛的捐献,难道如今便已全部花光?”
赵括闻言只是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并不回答。两人虽都姓赵,平日里在朝堂上却彼此看不顺眼。赵括觉得赵通这副相能力既差,为人又只知媚上,连这官职也是通过钻营取得;而赵通一贯以来都认为赵括总是倚老卖老,行事抠索十分小气,也很是说了他不少坏话。
司马辉见气氛有些不对,赵通气得满脸通红,当即出言缓解道:“赵相慎言。赵相身体抱恙,因此有所不知:当日各家君王、公侯们所捐钱财,乃是为陛下编撰《大汉英烈录》所出,此乃专款专用之意。且五万大军出征的开销不小,不光是这俸禄,还有开拔费、沿路消耗、立功的犒赏和战死士卒的安抚费用,两月来便要消耗百余万,三司的确需要控制开销才行,倒不是赵公有意为难。”
他回身又向永兴躬身:“皇上,如今朝廷开销甚大,又要北防金人动武,三司手中钱粮吃紧乃是实况……臣请改革盐钞法,补贴朝廷用度。”
“哦?如何改革盐钞法?卿家可快快说来。”不光是永兴,其他几人特别是赵括对司马辉所提之策也很感兴趣,难道是要以食盐为抵押向民间进行借贷?
司马辉看来对朝廷缺钱一事早已思考许久,此刻说来显得胸有成竹:“皇上,我大汉历尽数代休养生息,民间不说富足,起码也是颇有余钱。特别是一些巨商富贾,家中资财百万,可勘敌国,这其中又犹以盐商为最。”
永兴听得大吃一惊,资财百万?那岂不是比自己还要有钱?自己内库捐了一半出来之后,便只有四十万贯不到,其中绝大多数还是以布匹、珠宝、玉器、字画这般实物的形势存在,他心中当即便有些不忿起来,更是凝神细听。
“朝廷以往的对食盐的管控,均是由户部定出一定数额,然后分卖于各大盐商。臣之策便是在此基础上稍作修改,朝廷当以食盐销售份额为引,令各盐商将朝廷所需粮食等在民间采购的物资运输到指定位置,如延州、环州等地,交由当地官府或军队,才能从户部获取对应的食盐销售份额。”
“如此一来,朝廷可节省大量由于转运物资所产生的损耗,极大削减运输成本,还能因售卖盐引获利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