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平战到此刻也几乎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了,他的偃月刀横放在马背上,勉力把持着向前方斜伸而出,已经没有力气挥舞,只能依靠这样的方法来对迎面而来的叛军造成一些威胁。
他只觉得每一次呼吸,胸膛都如同要被撕裂开一般难受,干冷的空气冲进肺里,已经分不清楚究竟是冷还是热,视线不时被额头流下的血水遮挡,此刻也无暇去擦拭一下——便去擦拭其实也是无用,衣袖上也全是半凝固或凝固成冰的血浆。
若不是几名亲兵与高逡的竭力护持,他早已不知死了多少次,战到如今的地步,刘平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那便是坚持下去,坚持下去!在临死之前再多杀死一名叛军!
在这样的全神贯注之下,他的双眼只是死死盯着前方迎面重来的叛军,毫不理会身边发生的一切。
突然,在他左侧的高逡猛的向前一窜,速度骤然提了一大截,独自一骑向前冲去,前方的叛军竟然莫名其妙地让出了一条通道。他分神仔细一看,高逡伏在马背之上已经不知生死,此刻也容不得他多想,当即用尽全身力气喊道:“向前冲,冲出去!”
他嘶哑的命令或许并没有人听到,不过所有残余的汉骑都不约而同地发动了最后的冲击,每一个人都知道,这或许是最后一次突围的机会了。
仁多唆甲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随即火冒三丈!汉军在误打误撞中选择的方向恰好是此刻包围最薄弱的东方,若是再冲出去个数十步,这剩余的汉骑真的便能突出重围了!
这并非是他的指挥上出了问题,而是西方原本便是包围兵力最薄弱之处,又被汉骑在圈内一阵不要命的乱杀,双方阵型早已混乱不堪,他也只能根据大概的情况来指挥兵力分布。
更何况这些汉骑哪里还有多少战斗力?若是没有意外,不会再超过一刻钟,这场战斗便能取得最终的胜利,大军也将掉头重新扑向龙州,因此,此刻的仁多唆甲也在下令让那些没有参战的部队做好新的战斗准备,只是稍稍分神了那么一下,竟然便让这汉军残部找到了一丝机会。
不过暴怒归暴怒,指挥还是要指挥的,仁多唆甲并未被怒火烧光理智,只需将待命的骑兵再调上去一两个都,那便大局已定。
他正要下令调兵,视线的余光突然发现东方的坡道上出现了一名骑兵,随即又是一名骑兵的身影出现。
“那是哪里来的骑兵?”仁多唆甲心中发出了通此前刘平心中同样的疑问。
东方的坡道距离战场边缘还有三百多步,地势也比战场稍高,仁多唆甲并不能一眼看清其上究竟有多少骑兵,只是短短几个呼吸,便有数十名骑兵出现在了坡道之上。
“糟糕,这是汉骑追来了!”
他心中刚闪过这一念头,便闻得坡道上的骑兵中传出了一阵低沉的牛角号声,声音传过来时已经变得十分微弱,但多年的从军经历,让他仍然在纷乱的声音中准确地分辨出了这号角声所代表的意义,这是在向主力报告,前方发现大部敌军!
伴随着这低沉的号角声,东方更远的地方传来了让仁多唆甲心惊胆颤的回应:全军冲锋,左右两翼包抄!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怎么可能来得这么快!”冷汗从他的额头流下,身子也在微微颤抖。
“陛下和元帅的两记大招拖延汉军的速度,难道全都失败了?不,绝不,这一定是汉军的诡计,只是小股汉军斥候的疑兵之策!”
仁多唆甲随手将流进眼中的汗液擦去,又定睛向东面的坡道上看去,这一看顿时大惊失色,心中适才的猜测立刻全被推翻:那些汉骑竟然发动了冲锋,沿着官道逐渐提速朝战场冲来!
“这……这……难道真的是白于道中藏的汉军骑兵已经追了上来?不可能的,不说有拓跋晏将军的牵制,便是谢非将军的拦截,汉军也不可能如此快速的突破得了!”
“不对,不是这样!谢将军或许能阻拦汉军步卒的及时赶到,但若是骑兵绕过他的阵地,他如何能阻止得了?”
东方低沉的号角声快速接近,越来越多的叛军听到了这一不属于己方的军令声,他们调转身形,朝身后看去。
马蹄声得得作响,将官道上的泥泞踏溅得四下飞,如同沉闷的战鼓一般,敲击在叛军的心头。
一面红底黑字的汉军军旗迎风招展,数十骑汉骑沿着官道飞一般地冲了过来,当先一骑,正是一名黑盔黑甲的汉将。
叛军阵中也响起了迎击的号角声,最外围的百余名骑兵先后拨转马头,在一名营正的带领下,向着迎面而来的汉骑冲了过去,在他们左侧的身后,叛军步卒也反应了过来,开始有稀稀疏疏的羽箭朝着冲锋而来的汉骑抛射过去。
一般而言,两支骑兵的对冲,阵型厚密严谨的一方,较之于阵型松散的一方来说会具备更加强大的杀伤力,叛军这些骑兵都是精锐,对这样的道理自然十分明了,在逐渐提速的过程中便本能的汇聚成了远较对面汉骑更为密集的阵型。
在他们的眼中,对手或许只是几支聚集起来的汉军斥候队伍,这样的队伍单兵作战能力很强,但列阵作战便不是对方所擅长的方面,况且己方人数差不多是对面的一倍,只需一个冲锋下来,定能将那数十汉骑杀个落花流水。
对叛军的反应,周同并没有感到意外。
他取了弓箭在手,尽量压低自己的身子借此提高马速,稀疏抛射的箭矢对他造不成任何威胁,他甚至有足够的余暇将射向身旁旗手的羽箭也随手格挡开来。
眼见得与叛军的距离已经进入了一百五十步,周同更不犹豫,一手连珠箭法不停射出,马背箭囊中的羽箭消耗得极快,转眼间便空了一壶。
他弓交右手,左手往下一探,又是三支羽箭出现在手中。震天弓弓弦不断发出霹雳之声,短短的三十余步,又是一壶二十支箭离弦而去。
这一番雷霆般的打击让冲锋而来的叛军们损失惨重,周同一开始并未刻意瞄准马背的骑士,而是以当先战马为射击目标,被射中的战马纷纷摔倒在地,其上的骑士即便在这般高速跌落中尚能保留性命,也无法躲过随后马蹄的践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