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陀佛!贫僧智深,见过周施主。”智深和尚起身向周同合十行礼,随即从怀中摸出一件油纸包裹着的物件放在茶几之上。
“此前子定师侄太过心急,与我等分开时忘记带上此物。”
“这是惠彦师伯命人带回少林寺,要贫僧等人下山后转交给施主。”
“惠彦大师让你转交给我?这是何物?”周同拿起油纸包,感觉里面薄薄的像是包了一本书在内。他拆开油纸,果见得里面乃是一本蓝色封皮的《金刚经》,不禁愕然。
“大师这却是何意?”周同随意翻了几页,发现里面文字墨色很新,当是才写就不久。
“好叫施主得知,这本《金刚经》乃是惠彦师伯专为施主誊录的。施主身为汉军大将,征战中不免要冲锋陷阵与人交锋。施主武功盖世,师伯到不是担心施主的安全,只是杀戮若是过重,只恐会改变一个人的性子。若是能常常念诵这本《金刚经》,想来或许对施主保持本心会有一定帮助。”
周同有些无奈,这惠彦大师倒是个好人,就是总盯着自己作甚?只是自己的态度早已表明,话也说得够多,对方既然坚持如此,那自己收着便是。
当下将佛经重新包好,对智深和尚抱拳行礼道:“多谢大师不远千里送书而来,在下日后见着惠彦大师,定当向他老人家拜谢。”
此事就此了解,周同陪着夏松与智深和尚说了一会话,便有下人禀报素斋已备好,请大师移步用餐。
待智深离开,夏松又沉思了一阵,开口问周同:“拓跋昊要率军亲征,想要一口将我军吞下。此番叛军来势汹汹,你可有甚好主意?”
周同再次愕然,他心中诧异,自己不过一亲兵队长而已,这等大事,大帅难道不是应当与诸军主将商议吗?今日这是何等情况?先是有和尚给自己这道门弟子送佛经,随后又是主帅向自己一区区亲兵队长询问关于全军生死存亡的战略?
夏松见他面露难色,开口安抚他道:“你暂且说说,老夫暂且听听,皇上不也要求众位大臣要广开言路嘛,这里就你与老夫二人,也不怕旁人闲话。来,不管你的说是妙计还是馊主意,老夫总是接着便是。”
夏松这半年多来,心态也坚韧了许多,在即将面临叛军大举进攻的局势下,居然还能有心思调侃周同。
见夏松如此态度,周同也是放下心来认真思考。
夏松见他陷入沉思,在一旁提示道:“我军当面之敌不下七万步骑,拓跋昊若要亲征,如今驻扎在怀远叛军禁卫军也必定会随他一起。这支部队是拓跋昊将原西北五州边军中的项人抽调出来,以此为骨干,又重新在项人八部中挑选出的精锐组建而成,人数多少暂时不知。”
“这支部队成军虽然时间不长,但其装备绝对是叛军之中最强大的,据说其中有不下三千骑兵,皆是精锐,也不知道拓跋昊哪里来的这许多钱粮战马!”
夏松这些关于叛军禁卫军的情报,乃是来西北之后,从逐次战斗中捕获的俘虏嘴里得到的消息,其实并不正确。
拓跋昊心思深沉,早已预料到了这一局面,同时也担心对东卫的清理并不彻底,因此他一开始便将关于最精锐的禁卫军的消息保持得非常严密,只对外释放出了一些虚虚实实的消息出来。
在双方交手的这一处战场,却是拓跋昊占了上风,夏松对即将到来的危险一无所知。
在夏松的提示下,周同一边思考,一边逐字逐句地慢慢开口:“大帅,拓跋昊如要亲自上阵,必然会将当面之夏、宥、洪三州,以及定边的叛军大部集于一起,以确保其一方的兵力优势。”
“末将不知道叛军总兵力当会达到多少,也不知道这些人每日消耗多少食物,但想来消耗要比我军多上一倍罢?”周同望向夏松,见对方赞许地点头,心中信心大增。
“西北之地本就贫瘠,虽有河套塞上江南之肥饶要支撑数万大军用度不难,但只怕一时之间也无法调集如此之多的粮食。有鉴于此,末将认为,拓跋昊此行必定抱着速战速决的打算,想要以最短的时间击败我军。嗯,或许他的打算是在下雪之前。大帅,末将不知此地往年会在何时下雪,想来也不会太久了罢?”
“末将自幼习武,无论是老师所教,还是末将自悟所得,对手是人也好还是野兽也罢,最怕的便是要害受伤。如今,叛军的要害便是粮食不足,攻势所能持续的时间太短。”
“因此末将认为,我军不宜立即与叛军展开决战,而是应当固守坚城,以图消耗叛军的粮食,待时机到时方可进行反击。不知末将说得可对?”
夏松听得满脸微笑,不住点头轻抚自己的胡须。
“周同,你可知老夫最初知道皇上钦定你随军平叛,可是何等心情?”
“末将不知。”周同想了想又接道:“末将没甚名气,与大帅也不曾相识……想必大帅当初必定十分糊涂,便如同末将此刻不明白大帅的问题一般。”
“哈哈哈!”夏松被他的话逗得笑了起来,拿手指着他道:“你小子,哪里学来的油嘴滑舌!你当初独断金人追兵,保护沈括小儿得以平安回京,此事老夫怎会没有听过?再说你还有上林苑救驾之功,老夫又不是聋子,这等事情怎会不知道呢?”
“只是当初老夫认为,一则是这些消息或有浮夸,事实并非如此;二则认为你年少出名,必定骄傲自大,因此认为皇上丢给老夫一个大麻烦啊,哈哈!”
周同只觉得无言以对。都说人言可畏,可那是谗言;自己到好,就连好话也能起到和谗言同等的效用,真是不知所以。
“因此老夫将你放在身边,做老夫的亲卫队长,便是要看看你的性子如何,本事怎样。如今看来,老夫倒是错了,不过老夫错得好啊!若非如此,怎能发现你这样一员有勇有谋的少年英才?”
夏松看来是将周同真正当做了心腹,或者说要刻意拉拢的未来心腹,居然当着他的面直言自己之过。
“不过你适才所言也还有所欠缺,这也说明,老夫对你的锻炼还是少了一些!周同,你可知适才你错在何处吗?”夏松笑眯眯地看着周同,提出了一个问题。
周同抓了抓后脑,哪里能想得出自己错在了何处?也亏得发问之人乃是夏松,换成是马青、齐季等人,他必定是饱以一顿老拳,让对方意识到原来错的人不是他周同,而是提问者自己。
突然他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了此前看过的军报:“大帅的意思,莫不是我军要主动出击,骚扰叛军的粮道,让叛军不战自溃?”
只见夏松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周同越发糊涂起来,大帅这又点头,又摇头的,却是甚么意思?他冥思苦想了一阵,终究想不出来自己到底是错在了何处。
夏松等了一阵,见他依旧无法回答,也不失望。心知这是他阅历毕竟太少的缘故,又从来没有读过兵书,如今能回答到这一步已是着实不易,皇上不也知道这年轻人的弱点,故此才将他丢到自己身边,让自己点拨于他的吗?
他对周同道:“其实你适才说得已经差不多了,只是拓跋昊既然要亲自到此,粮草的运送必定有重兵守护。想要对叛军粮道进行骚扰,只恐一不小心反而被对手抓住机会,设下埋伏歼灭,你的思路还欠缺了一点全面。你可曾听过何谓‘孤城不可守’?”
“‘孤城不可守?’这听起来似乎是单独一座孤城无法防守的意思,末将愚昧,没有听过,不知何解。”周同老老实实,不懂便说不懂。
“嗯,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你能毫不避讳,直面自己的弱点,这样很好。”夏松看起来十分满意,又点了点头,对周同解释道:“这句话的意思,便是守城必须要有援军,若无援军,则守军士气衰落极快,城池必定陷落,因此必须要有援军。”
“老夫说你错的地方便是如此。龙州要守,但不能死守,如今朝廷并未派遣援军,如此我须得有一军在外。或是侍机骚扰叛军,让叛军不能全力攻城,或是故作疑兵,让叛军以为我军有强援将到。如此动摇叛军军心,增强我军守城抗战之决心,让叛军进退不得,才能将城守住。”
“你明白了吗?”夏松目光炯炯地望着周同。
难道这是大帅要让自己独领一军,跳出叛军的包围圈在外面进行游击作战?周同浑身都激动起来:“是!末将明白了,末将一定不负大帅重望,执行大帅的计略,让叛军不得全力攻城!”
“嗯?你是不是误会了些甚么?”夏松觉得,自己好像成功让对方产生了误会。
“老夫何曾要你执行甚么计略了?老夫只是在此教导你一些为将之道!你这点年纪便想要独领一军成为方面大将,可曾考虑过那几位将军的想法?哈哈哈,小子,你还太嫩了点,给老夫老老实实的罢!”
夏松大笑着朝门外走去,临到门口,又回头问周同:“若是将那一营人马交由你统领,可有信心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