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很快他便乐不起来了。当会议结束,他正想随着人流外出的时候,夏松叫住了他。新的任命下来了,他以及他的一都人马成为了大帅的亲卫,对于这道命令,周同心中极不愿意,可他没胆量不接。此时可是在军中,就算夏松不处罚他,只需要以此为理由将他清退回京,那便糟糕得很了。
更让他郁闷的,是他闷闷不乐接受任命后,刚一离开大帐没走出多远,便给人堵住了路,要挑战他这位大汉禁军中“真正的”俊杰,看看谁才能当得起这一名号。拦路堵住他之人,正是适才坐他对面的吴晋。
周同正是一肚子的郁闷,此刻见到这小白脸竟然因为一个虚名便要来寻自己麻烦,当真是满腔怒火找不到泄处。
他闷声道:“不比!你不是我对手,便算我让你双手也不是。我师父说了,让我不能欺负弱小,否则他老人家要我好看。”
对面的吴晋被他这话气得暴跳如雷,厉声喝道:“何须你让双手?有胆的便来比试一番,骑战步战随你挑选,若是我输了,我便……我便……”他一时气愤之下,也没想到若是自己输了便要如何,这狠话便说不出来。
两人的争执顿时引起了还未走远的数名军官的注意,这些人又招呼已经走到前面了的人。很快,除了尚还留在帐中的夏松以及三名高级军官之外,其他人又都回来看热闹,在两人四周围出了个圈子。
“你说那许多作甚?你要这破名号,拿去便是。或者让高将军夸赞你一番就行了,他此刻正在你身后,你去寻他吧。”周同心里有些不屑,说出来的话更加轻描淡写。
他轻蔑的语气更加激怒了对面的吴晋:原来我看重之物,在你心中不过如此?真是欺人太甚!
吴晋额头青筋暴起,一口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厉声道:“不敢比也行!你只需要跪在地上,给我磕三个响头,我今日便绕你一回。”
此话一说,为官的军官们便知道事情大了。若只是普通的竞技较量,大家凑在一起看个热闹也不是多大的事,可是要人下跪磕头,这性质便完全变了。当即便有平日里与吴晋较好的一人上前劝阻道:“这是怎么了,你们俩在做甚?军中禁止吵闹不知道吗?吴晋,赶紧跟我离开,等下大帅知道了,大家伙都被处罚。”说完伸手要想把他拉走。
吴晋毫不为其所动,伸手格开那人的手臂,坚持道:“他若既不敢与我比试,又不磕头认输,今日休想罢休!”
周同见这浑人竟然越来越横,有人给台阶下还不下,非得要与自己较量,心中郁闷稍减、好奇心反而大作:难道武将都这么莽撞冲动?无怪乎被文人打压那么多年毫无半点反抗之力。
他本来实在没兴趣与对方动手,只想奚落他几句。谁料对方比自己大了几岁,这性子却实在没法用言语形容,自己若是一味示弱,岂不是让周围的军官们轻视?军中强者为尊,既然对方来挑事,那么自己稍作还击也是合情合理。
你不是受不得激吗?周同稍稍扬起头,眼睛瞟往天上:“军中禁止私斗,违者当杖三十。我听闻石指挥使乃名门之后,素来治军严谨,吴将军这是公然违抗石指挥使军令了?若是真在意那名号,不知将军在上林苑中胜负如何?”
周同这话出口,旁人倒也罢了,只以为这是他打算要服软,为自己不敢出手找个光明正大的理由,高逡却是心中一跳:“这厮狡猾,这是在激怒那傻小子!”他对周同极其上心,此前又打过很长一段时间的交道,对周同是什么性子其实也很是了解,帐中时便曾怀疑过对方的表现,难道是转性子了?现在看来,这小子分明是想立威啊!
高逡猛然间打了个寒颤,幸好目标不是自己。
周同说完鼻孔朝天的一番话后,当即迈步朝前走去:“你想挨罚那是你自己的事,还请将路让开,死皮赖脸拦在路上成何体统?”
那边厢吴晋早已被周同的语气神态气得三尸神暴跳,问自己上林苑胜负?适才大帅方才说了,自己与折卫不分上下,这是在讽刺自己只敢捏他这只软柿子,而不敢去找折卫的麻烦?还有,你那鼻孔朝天给谁来看?如此轻视自己,安能轻易放过!
见周同大摇大摆迎面走来,浑身上下毫不设防,这是完全未曾将自己放在眼中!再想到对方一开始说的,让自己双手的话,吴晋更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大喝一声:“给我留下!”一手向周同肩膀抓去。
这声怒喝,吴晋乃是含恨而发,喝得极是酣畅,震得靠近他的几名军官耳朵都感到难受。再看吴晋的出手,和他交好的军官认得清楚,这是吴晋切磋时常用的绝招之一,心中稍稍放心:看来他虽然愤怒,但还没有失去理智。
吴晋此人手上功夫十分了得,此刻使出的正是日常与同僚切磋时常用的一招擒拿手段。一旦抓住对手肩膀,接下来便是提膝上步,另一手抓住对方手腕或手臂向后反去。这招擒拿之术能致人要害,又不易伤人性命,他平日切磋多用此招,早已用得熟悉之极。只待得抓住对方手臂反扭过去,不愁将这小子按不在在地上,到时候自己在高抬贵手,哼哼,这小子还有甚么脸面自称俊杰?
他的出手极快,旁人还来不及反应,就见他急拿周同肩膀,五指如精钢打造般显得刚劲有力,可是他的对手似乎只是肩膀动了一动,怎的吴晋便闷哼一声,一条手臂软了下来呢?
旁人看不清楚,当事人吴晋自己也不清楚。他只是感到手指即将抓住对方肩头的一瞬间,一股大力从手指传来,将自己身形拉得向前一冲,随即又是一股大力撞向自己的掌根。一阵剧痛从肘部传来,吴晋清晰地知道,自己的手肘已然脱臼。
此人不愧是泾原军悍将,陡然间遭到重创,却是忍住剧痛不退反进,合身扑上,一记提膝撞向周同胸口。
这一记攻击骤发仓促之间,吴晋自信自己变招之快,军中无人能闪避得开。但是他的自信再一次落空,眼前高大的身影陡然消失,他心中刚升起不妙的念头,后背上又传来重击。这记重击力道不大,却将他身形撞得失去平衡,歪歪斜斜的飞了出去一丈开外,这才摔落在地。
吴晋下意识想用手撑地,甫一发力,手上,肩上疼痛如潮水般涌来,这才意识到自己不光左手脱臼,就连左肩也被摔伤,反倒是背上并不如何疼痛。他强忍疼痛用右手撑地翻身站起,刚好看到周同摇了摇头,转身分开人群而去。
接下来一月的行军十分枯燥无味,周同每日里除了埋头行军,便是被马青拉着学习御使骑兵作战的知识。马青本人虽说也只有统率骑兵小队的经历,不过至少知道骑兵作战的各种基本战法,这也是周同所欠缺的,因此他也能耐住性子听马青的讲解。
但除了这两件事之外,周同还被所有认识他的军官们骚扰得不堪重负,其中对他骚扰得最厉害的,正是被他两招放到的吴晋。
那日他用一记温柔的鞭腿放倒吴晋后,转身便走固然走得极其洒脱淡然,可没一炷香的功夫他的洒脱淡然便荡然无存。夏松责令两人彼此赔罪不说,还当场以二人在军中斗殴为由,对二人行以军棍处罚。周同稍好,皮糙肉厚,只被打了十军棍,除了死活不愿被扒下裤子之外,浑然没将棍伤当一回事。
吴晋被打了二十军棍后,在辎重车上趴到第二日下午,随后便忍不住跑来找周同。他到不是想去报复——打不过不说,自己身上还有伤——只是想与周同亲近亲近。要不说这人有时候就是欠揍,吴晋便是如此,事前自认为自己武艺非凡,被打后方知天外有天。从那以后,吴晋便时常寻找周同聊天,待伤势大好之后,更是一有空便想拉住周同切磋,直搅得周同不堪其烦。
有一次周同被烦得实在没招了,干脆从自己行囊中取出震天弓让他试拉了一下,结果自然是拉不开——却也开了三成。周同对他道,我知道你想找我切磋,可是你太弱了,实在不堪一击,不如你回去先去将力量练好,若是能将此弓开满七分,我便每日赔你切磋半个时辰。
这话若是放在几日之前,说不得吴晋便会提刀相向。只是经历了那次惨败之后,吴晋却是没了这胆子,他心中明白,若是生死搏斗,自己只怕一合之间便已被对方杀死,于是只得老老实实听从周同的建议,每每在行军间隙苦练不止。周同见他心意甚诚,也随口指点了他几句发力的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