蒯季脸上现出谄笑,将身子都躬道了周同面前:“不瞒大人,下官在旬月之前还不过只是一名小小捕快,二十余年来一直被通判蒯乐所无端打压,到现在总算明白,这世道上光有能力还不算,还得有靠山才行。下官别的不行,这破案的本事倒还是自认过得去,因此向大人毛遂自荐,希望能成为大人座下的鹰犬走狗。朝中有了靠山,下官也不用再受那等贼厮鸟的腌脏气。”说完双手作揖,深深地拜了下去。
周同身子动也不动,蒯季这一出可真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思考了一会,慢慢开口道:“蒯大人且慢,本官问你,你要寻靠山,为何寻我这年纪轻轻的从六品芝麻官?我又何德何能,能做得了你的靠山?”
蒯季躬身行礼的姿势一动不动,嘴里道:“下官虽然愚钝,却也听闻去岁年末,我大汉一年轻将军,护送使团在数万金人的围追堵截之下杀透重围,安全返回。为此被陛下特旨提拔为东卫百户,又赐下银鱼袋,这位年轻将军,便是大人罢?大人不是刑部都官司员外郎,而是威震北国的东卫百户,我大汉军中的新起之秀。这样前途无量的靠山,下官不在大人还未完全飞黄腾达之时牢牢抱住,难道等日后空自哀叹吗?”
周同这一次可是真正的愣住了,蒯季的话犹如石破天惊,将他的真正身份揭露了出来。虽说对方的消息有些不准,但总的来说自己已经在对方面前毫无隐秘可言;此人看上去一脸谄媚,又被自己的表现唬住,似乎只是个无能之人,可是这一下石破天惊,硬生生从一个无能之辈陡然变成了精明强悍的积年老吏。
“难道寻找靠山,都要如此这般让‘靠山’大吃一惊,留下深刻印象?”他愣了好一阵,突然反应过来蒯季仍保持着躬身行礼的姿态没变,连忙干笑两声:“蒯大人请坐下说话。”语音一时竟然有几分干涩。
蒯季巍然不动,只是道:“还请大人收留!”
周同心念电转,当即做了决定,假意不悦道:“嗯?如此不听我言,还说要入我门下?”
蒯季一愣,当即大喜道:“小人谢过恩主!”周同的回答分明是答允了他,他大喜之下,当即连称呼也都改了,又是深深一揖,随即回到自己的座位之上,行动间动作流利干净之极,显得极为精干。
周同手指在桌上无意识地轻拍,蒯季也不敢说话,房中沉默了许久,周同才又开口道:“我此番南下,乃是奉刑部命令公干,并非专程为官员连环死亡案而来,这一节你可别说错了!”蒯季立刻起身领命:“小人理会得!”他心里清楚,这是掩人耳目的说法,不愿让人知道其真实目的。
周同皱眉道:“你别动不动便站起来说话,坐下好好说,也别什么小人恩主的。”蒯季道:“是,”立刻又坐了下去。
又沉思了一阵,周同才道:“你如此精明,想必有些事情你也非常明白。我此番查案确实需要人手,你如能立下功劳,我也不会与你争功。”
蒯季坐在椅子上,闻言笑道:“恩主不需说,小人也不会担心此事。恩主乃是心怀大志之人,如何能看得上这点微末之功?”
周同“嗯”了一声,继续问道:“黄岩失踪一案,你可有了甚么眉目没有?其他官员的死亡,和此事有无关联?”
蒯季坐在椅子上,仍是微微欠身,道:“黄岩之事,下官在接手案件之后,立刻想要控制其家人,但为时已晚,他府中只余下几名老仆,其余人均不知去向。据留守的仆人说,黄岩失踪之前便已安排好了家人回老家河中。下官一面派人追去河中,另一边也四下打听,三日后才查到,有渔夫看见黄夫人及一子二女都在数日前便顺江而下去了。此事到此没有更多线索,下官已与吏房张大人上书刑部请求协查。至于其余七名官员遇害,凶手行凶的手法以及所用毒药均是出自一人之手,但作案目的不明,初步怀疑是杀人灭口。目前虽然没有迹象表明连环毒杀案与黄岩失踪案有着直接联系,但这两者发生的时间如此接近,其中多半有着咱们不知道的联系。下官认为,可以将两案并为一案一同侦破!”
周同听得不住点头,脸露赞许之色,道:“正当如此!只是不知,这七名官员与那黄岩,平日里交往如何?黄岩此人可曾贪腐?”
蒯季道:“正要与大人汇报。自仓储大使乐愈身亡,下官与张大人一起封锁了各仓库,也曾以此为突破进行调查。下官等虽然不敢擅自开库,但从已有证据来看,只怕……只怕我江陵府库中,已经所剩无几了。”
周同身子前倾,脸上露出郑重之色,沉声道:“这是为何?”
蒯季中怀中摸出一叠纸来,双手递给周同:“大人请看,这是从七名官员家中查出的部分钱财明细,珠宝字画并未计入,也不知是否还有其他隐藏。至于黄岩,下官无能,还没能查到财物的下落。”他说完之后立马又补充了一句:“这是下官以府库作为突破口调查出来的结果,六名官员均与乐愈有所牵连,因此将其家产暂时查封。”
周同仔细看那纸上,每张上面都密密麻麻罗列了一大堆数字,他直接看到最后一张,果然有个总计为黄金三千九百二十七两,白银二十四万七千七百零五两,铜钱无算。备注是珠宝、玉器、字画、古玩、店铺、田地等物因价值不便估算,暂未统计而出。
他脸上显出怒容,一掌拍在桌上:“就是有这些可恨的蠹虫,百姓生活才如此艰难!蒯大人,务必要将此案彻查,一查到底!看看还有多少人在其间上下其手贪墨,抓到一个便处罚一个,绝不放过!”
蒯季连忙道:“大人勿怒,下官正是如此打算,张大人也是如此说法。”
不多时蒯季告辞离开,孙念推门进屋的时候看见周同正紧锁眉头,当即问道:“同哥,事情如何?”
周同五根手指轻轻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击,一边沉思一边回答道:“事情有些蹊跷,咱们的身份已经暴露了。”当下将蒯季识破了自己身份、执意拜入自己座下一事详细说了一遍,又将蒯季留下的那叠财物明细递给孙念:“你看看,这些狗官贪污了多少民脂民膏?真是让他们死得太容易!”
孙念吃了一惊,接过纸张一边观看,一边听周同慢慢叙述。
慢慢地,她眉头逐渐舒展开来,嘴角也带上了笑意:“哈,我到看不出来,原来我面前居然坐了一个大英雄,竟然连这江陵府都有人知道了英雄的故事!啧啧啧,不得了,能与大英雄结伴同行,小女子真是与有荣焉。大英雄,可否赏脸与在下一起吃顿便饭?”她眼波流转,笑语晏晏,言笑间全是调侃。
周同却无心思欣赏佳人,只是沉吟道:“我一路南来,没听旅人有谈到此事暂且先不提,就连朝廷的赏赐也都还没下来,却不知道究竟是为何?我从北国回京不久,成大哥便告知我,言道官家已经下旨,要赏赐于我,可是拖延到了我离京之时也未有消息,不知道其间出现甚么变故,但朝廷未曾大肆宣扬此乃确认无误之事。如此……这蒯季蒯捕头又是从何处得到的消息?”
孙念对周同的疑问不以为然,反而想到了别的什么,她道:“你说那蒯季被同知打压如此多年,还能一朝翻身,可见此人也有些手段,未必便没有同僚好友给他传递消息。倒是你自己,短短时日便升至高位,可以说是毫无根基;偏生你又先后大出风头,不知道被多少人盯上,自己却懵懵懂懂,一无所知,我才是好生担心这个。”
周同疑惑不已:“我怎么先后大出风头?我自己如何不知?”
孙念白了他一眼,对这种笨蛋也是一时无言以对:“你在上林苑演武时力阻奔马,救驾有功;几乎以一己之力护送使团回国,这些事情旁人不知,难道能瞒得过有心人?你那烤肉店,短短时日便名满京城,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难道就无人眼红?在东京城里面,王孙贵族不知凡几,你以为你是东卫百户便能庇佑得了吗?”
周同一边思索一边道:“那是否史都一事,真个就是有人眼红咱们的烤肉调料秘方,因此生事?”
孙念走到桌边挨着周同坐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浅笑道:“咱们考虑事情,不可不慎,也不可过于谨慎。史都之事,从咱们目前了解的情况来看,我更偏向于有人盯上了你那烤肉店的调料配方!你看,若是我有谋逆之心……”
周同赶紧竖起单掌,压低嗓音制止道:“四娘,这话可不能乱说,便是开玩笑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