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逡压下心中的震惊,一脸严肃地问周同道:“沈大人得到的情报十分重要,你可知东卫在附近的城镇中有无密探?若是有的话,可让他们以飞鸽传书的途径将消息传递回京,如此朝廷也好有充裕的时间应对。”
周同看着两人期待的眼神,只是苦笑道:“这种机密休说是我,只怕成大哥身为千户,他也未必能知道的吧?”
这个回答并不出乎两人意料,这样的密探却是应当是东卫的最高机密,不是周同以百户的身份能够知晓的。
沈扩脸上没有什么失望的神色,他努力想腾出一只手去扶了扶头上被颠歪的帽子,试了几次都不行,干脆勒住马缰减缓速度,周同二人也跟着缓了下来。
沈扩将帽子重新系紧,再次催马上路,等两人重新跟上,这才道:“幸好此时已是腊月,金人就政变成功,算想要南侵也需要时间调度兵马,等这一切都准备好了,也要几个月时间,那时候封冻的河流都已解冻,不再适合大军行动。此外金人也不会傻到在春夏时节南下,毕竟马儿刚过了冬也得长膘,因此咱们至少还能有半年左右的准备时间,或许那时候金人见咱们严阵以待,不再南下了呢?”
周同听他前面大部分地方分析得都很有道理,但是到了最后却是有些泄气,竟然将希望寄托于敌人身上,显然是对己方信心不足。高逡显然也是和他同样态度,忍不住便劝道:“大人说的甚是,不过末将想,金人狼子野心凶残成性,没有吃亏之前未必不敢南下试探;此番回去大人还是务必要向朝廷将此中情况讲述得清楚一些,务必……务必不能对金人抱有太多幻想。若是真的让金人破关,自怕……边关百姓又要遭殃……”
周同插话道:“既然金人对我大汉一直抱有恶意,为何咱们就不主动出击,御敌于国门之外呢?我好像听说过一句话,虽然记不得原话了,但意思大概是敌人能来打咱们,咱们也可以去打他们啊?为何总是被打了才防御,这是什么道理?”他这段时日听说过不少汉金两国之间爆发的战役,除了大汉建国初期试图北伐收回燕云十六州故地发动的三次北伐以外,其余均是金军南下掳掠,然后我方总是被动防御,甚至很多时候连野战都不敢打,这点他却是不明白。
沈扩先是对高逡点点头,回他道:“这是自然,咱们此次北上,本就有刺探金廷动向之任务,现在看来,形势不容乐观;回去之后,自当向朝廷如实禀明。”
然后才对周同道:“你回去之后,也向你们东卫递交一份情报上去,希望不同渠道的消息汇总,会让诸位相公做出慎重的判断把。你适才说的主动出击,并非不愿,而是不能,原因就在于我大汉严重缺马啊!须知自从燕云十六州自从被辽人抢走之后,中原之地就没了战马的产地;本朝开国初期的几次北伐,一是为了收回故土,二则也是因为夺回战马产地,毕竟只靠步兵是无法与北方草原的骑兵抗衡的。可惜啊,三次北伐均是功亏一篑,现今军中战马,几乎只能靠上林苑旁边的牟驼岗马场提供,每年提供的战马数量相对于禁军而言只能算是杯水车薪,这便是朝廷没有主动出击的底气。”
牟驼岗周同知道,就在上林苑的旁边,那是一个极大的山谷,听说过里面有御马监养有的数万匹战马,只是自己没有机会去过。他又想起当初的那个想法,到草原上抓马王驯服马群,既然金人可以,为何自己就不行?再不济也能抓回来繁殖小马,这样便能从小开始训练了把?可是转念一想,大汉其实缺的是地方,没有足够的地方放养,这马群也没法繁衍。
他突然又想到了个主意:战马在金人那里不是有的是吗?回京之后先去查查卷宗,看看有无金人马场的情报,要是有的话,嘿嘿,说不得今后有机会就去干他娘的一票,一次抢个三五百、六七千匹的马回来,那也是白捡的不是?
他想得起劲,越想越高兴,脑海中的战马已经从抢个三五百匹到了成千上万,至于其中的危险、难度,他周将军还暂时没有考虑到。
两百余骑兵一路不停,速度极快,到了晚间歇息时已经跑了百余里地,耶律锋熟悉地势,带着人马寻到一处避风的山谷,然后破冰取水让人马休息了一夜。沈扩这半日路骑马下来,等到歇息时才发现两条大腿内侧都已经磨破了皮,连走路都困难,但到次日清晨出发之时,还是咬牙坚持上马骑行。只是如此一来,队伍行进的速度不免大大降低,第二日下来竟然还没前一日走得远。
好在第三日出发之前,耶律锋见沈扩异常狼狈,叫人赶制了一副皮护胯拿来给他牢牢绑上,这才让他能勉强坚持继续前进。
这日歇营之时,使团卫队已经出了析津府,算算路程,最多也就还有三日便可进入雄州,这还算上了被沈扩拖累了行程的时间。这半个月来,因为急着赶路,队伍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野外过夜,以至于人马俱乏。耶律锋早已得到自家叔父的嘱咐,因此倒是没有什么怨言;包括他率领的一都金军,虽然都很疲惫,但士气上并无明显滑落。对比之下,捧日军这一都禁军便有些不尽如人意了。金军休息之时,都是先行给座下战马喂水,路上缺水的时候宁可自己不喝也要让马儿得到充分的饮水;但捧日军的禁军们在得到休息命令时,个个都是疲惫得直接往地上躺去,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给马儿饮水。
沈扩冷眼旁观,心中越来越冷。见微而知著,两国军力间的巨大鸿沟,并不是己方优异的装备,补上足够数量的战马便能弥补得了得。何况耶律锋所部还并非金军最精锐的宫帐军,自己这一都却已是禁军精锐捧日军中挑选出来的了。
他用力揉着大腿,一阵阵酸麻让他反而觉得轻松了些,沈扩又将目光投向周同忙碌的身影,也只有这小子那强悍的身体才能让金人都感到敬畏。这些日子以来,每到休息的时候,周同都是最忙碌的一人,他不光照料自己的马儿,还替其他士兵打水喂马。大家一开始都还不好意思想要自行动手,但疲惫的身躯实在无力支持下去,坚持了两日后这活计就全落到周同头上来了。好在周同也不以为意,反而乐在其中一般,沈扩见他喂完马后,总要和每匹马亲近一会,摸摸马脸、马背。
到了晚间值夜,这小子还总是和别人抢着上,按他的原话便是:“白天不方便,晚上更好打猎,你们谁想和我抢这机会,先问问我的拳头再说!”大家虽然知道他的好意,但也不能总是让他值守,最后只好让他隔一日值一次夜。让人惊奇的是,这小子一晚不睡觉第二日照样精神不错,而且有两次在半夜时分,沈扩迷糊中闻到了烤肉的香味,清晨醒来发现果然就是他打到了猎物,还给自己等人都留了一些……总之,这一趟来回的路程走来,周同在沈扩眼中是越来越神秘,也越来越值得信赖了。
这日晚间又轮到周同值夜,他盘膝坐在一丛火堆旁调息打坐,几个方向都有安排好了的明哨暗哨,比起他们来说,周同还能坐在火边实在已经是很轻松的事情了,这也是大家伙极力“抗争”所争取来的一些条件,那就是周同不用去值暗哨。
周同打坐练气,秉承着周天线路运转自己的气息,同时也悄然间将自己的感知外放出去。他没法将感知笼罩整个营地,但可以约束成线状发散出去不停扫描各个方位,这样便可将范围扩大许多,同时也能确保足够的安全。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同突然听到了一些细微的声音,这些声音并非来历不明,而是一名暗哨在与一名明哨悄声说话。
周同站起身子,想去警告那两人一番,但是偶然间一抬头,看到北方远处漆黑的夜空中不知何故似乎出现了一丝不一样的颜色,这颜色似乎是火光映上了天空一般。
“难道是哪里走水了?”
他向北走了几步离开火堆,视线变得更为清晰,确实是火光,不知道多大的火势才能让有如此声势。“又或者是山林起火了?这天气干燥,确实容易起山火,不会是自己人休息时升的火没灭干净吧?”
但是很快,便有哨兵过来低声向他报告了一个不好的消息:“将军,属下怀疑北方有大队骑兵南下,只怕来意不善。”士兵们半月多以来也都早就感受到了气氛的紧张,对沈扩的一系列如值夜要安排明暗哨,休息时不得解甲等命令都给予了坚决的执行,也渐渐有了一些真正精锐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