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恨他?”靳寂平淡的声音终于带了一丝惊讶,虽然只有一点点,可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已经足够了。
曲冰抚额:“恨,当然恨。不过你也不必期待我像泼妇一样去找他理论吧?我现在只想知道,你要怎样才肯放了若熙?”
“我放了皇甫若熙之后,你如何处置他?”靳寂不答反问道。
“让他回皇宫,太子会照顾他的。”曲冰笑容敛去了,她没打算再给身边带着任何人——包括若熙,包括大师兄。她从今以后,不再需要亲人和朋友了。不管谁想用谁来威胁她,都没有用了。
“倘若他遇到危险?”靳寂的手抬起,箍住了她的脖子。
“我对他的保护,只到这里为止。”曲冰闭眼叹息:“我出尔反尔了,但我保护不了他,我有自知之明。”
沉默了一会儿,她睁眼:“靳寂,以后你所有的招数,对我来说都没有用了。你,可明白?”她相信靳寂这种人,有些话只需要点一点,他便懂了。
“我给他——最后的选择权。”有个人这么说。
然后又没声音了,然后脖子上的手悄然撤去,人影也在她眼前晃动了一下,消失无踪。林子里恢复了平静,仿佛从来都只有她一个人在这里发愣,没有第二个人踏足过。慢慢地,落叶纷纷飘了下来,兴许是那人离去时蕴藏的内力在树上,此刻才发挥了作用。
曲冰仰头,看着那片片砸向自己的落叶,泪珠子怔然滚下脸庞。你看,誓言多脆弱……明明说好不疼的,可一颗心还是不期然的疼了起来,绞痛绞痛的,让人无法呼吸。
“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曲冰问过了每一棵树,方才擦干了眼泪,露出笑容,一步步的朝来凤楼走去。她只有这么一件事要做了,然后,她会如靳寂所愿,让凤兮寒做出选择。
很显然地,她知道他的选择是什么。
到了来凤楼,她坐了一整晚,静静的什么也不想,心里出奇的平静。柳晨光和叶冰来过,不过她什么也不说,仿佛不认识他们。幸好,他们也没有放肆,但凤兮寒那边肯定是知道了的。
她托腮,知道了也无妨,反正跟计划无关,她现在出来是救若熙的,凤兮寒不会怀疑她。就这么一直到了天亮,房门才轻轻被叩响。她站了起来,怔怔的看着房门说了句进来。于是门开了,叶冰背着昏迷不醒的皇甫若熙,与她对望。
她走过去,将皇甫若熙从叶冰背上扶下来,解开了皇甫若熙的昏睡穴,然后便在如她所料的一声曲冰惊叫中被抱了个满怀。她无声的拍着皇甫若熙的背,安抚着他被吓坏的灵魂。真是个易碎的玻璃娃娃,她若是没救过他,反而就好了,他还在宫里过着那样的日子,一点也不会不习惯。
如今却要让他在享受过温暖之后,再回到那冷清寂寥的皇宫,恐怕他不会习惯。只可惜,他不得不习惯,别无选择的要去习惯从前的生活。但她相信,有了凤兮寒在宫中坐阵,其他几个皇子是不敢再为所欲为了的。所以,皇甫若熙的日子要比之前好过。
她将他牵进屋内,转身将叶冰关在了门外,而后走向皇甫若熙,轻拍他的肩:“若熙,待会儿我让叶冰送你回皇宫,往后可不能再这么容易就哭了,宫里人会笑话的。”她抬手,用袖口替他擦泪,但那眼泪却已经没有往日那般灼烧她的心了。
她知道,她的心正在一点一点的变硬,就像靳寂一样。
皇甫若熙猛然瞪眼,抓住她的手惊慌不已:“曲冰,你要把我送回皇宫去?你不要我了吗?你嫌弃我给你添麻烦了吗?你不准我呆在你身边了吗?你……”
“嘘……”曲冰作了个手势,然后坐在了他身边,扒开了他紧抓住她的手。淡然一笑后,她缓缓说道:“我曾答应过你,一辈子照顾你的,不过看样子我要食言了。”
“为什么?”皇甫若熙怔怔的看着她,突然觉得她好陌生。曲冰……不会不管他的……
曲冰双手一摊:“你都看到了,我奈何不了你的皇兄,奈何不了那位尊主,甚至现在也不是东柳山庄的大小姐了,我拿什么保护你?若熙,你回皇宫去吧,你皇兄会保护你的。那里,才是你的家,才是你能够安稳呆着的地方。”
她的目光清澈而干净,仿佛在向他表达着:我是认真的,我说的也都是真话。但这更让他感觉到难堪,原来一个月的时间……可以改变这么多事情……他变成了她的负担,他没有武功拖累了她,所以她不要他再呆在她身边了……
“我知道了……我会回皇宫里去……好好呆着……”皇甫若熙喃喃低语,双目中却已然没了神采,暗淡无光。
曲冰起身,没再多看他一眼,只背对着他说道:“保重。”说完她便拉开门走了出去,见叶冰还站在门外也不以为忤,顺口对他说了两句拜托的话,便飞身离开了。
叶冰站在原地没动,半晌后听见皇甫若熙的哭声大了起来,他才从门口走进去,蹲在皇甫若熙面前,静静的看着皇甫若熙。
“我知道……我给她添麻烦了……她不、不要我……是应该的……”皇甫若熙透过泪眼见到叶冰这么看着他,纵然是难为情到极点,却仍然想找个人倾诉委屈。他原以为,回到曲冰身边,就心安了。却不想,是心痛。
“既然应该,为何哭的那么惨?”叶冰不容易的露出一个笑容,就像当年震慑了曲冰一样,震慑了皇甫若熙。
皇甫若熙一下子忘了哭泣,看着叶冰说不出话来。原来,这就是曲冰曾经喜欢过的人啊……
“她为了你,放弃了骄傲和自尊,委屈自己去做了太子的女人,没名没份。”叶冰自顾自的叙说,暂时将机密不机密的问题搁在了一旁:“现在,大概是她要离开太子的时候了,她是不能忍受跟其他女人分享太子的。你知道吗?她很苦。”
“曲冰跟我皇兄……”皇甫若熙瞪大了双眼,难以言喻的自责顿时淹没了他。竟然是他……害得曲冰沦落到如此地步吗……
“所以,不要怪她,也不要哭了。”叶冰温柔的笑着,安慰皇甫若熙:“你是她一直想要保护的人,她之所以放弃,是想让你活的更好。如果你真的喜欢她,那么就要让她看到你好好活着,很快乐的活着呢。”
皇甫若熙瞬间擦净了眼泪,脸庞上透出一股坚毅:“我一定会!”他不仅会好好活着,而且他还要将曲冰的心拉回来,他要以前的曲冰,决不放弃!
叶冰在心中叹息:冰儿啊冰儿,我知道你这么做是为了四皇子好,所以就让我来帮你继续保护他吧。
可是叶冰,猜错了呢……
夜幕降临,整个东庆宫都陷入了一种不安的氛围之中。所有高手都出动了,蛰伏在静谧的黑暗里,等待着蛟龙的命令。
皇甫正龙狠狠一拳砸向桌面,隐见裂痕,却始终因无内力摧残而未碎裂开来。他愤怒!那该死的男人竟让他陷入这样的困境当中!他甚至可以想象那男人心中的得意,因为他被困住了,生平第一次无比为难。
大将军华安靖早已去了凤山,现在只等他前往了,而他却从来没有这般犹豫过,迟迟没有下定决心前去凤山。他内定的太子妃,未来的皇后,落入了那该死的靳寂手中,而靳寂正以此要挟他,让他前去救下他的太子妃——而他知道,四天没有回来的冰儿必定在靳寂手中。
所以此行,他势必要做出选择——救太子妃,或是救冰儿。
皇甫正龙懊恼极了,他应该在冰儿还在来凤楼的时候便让柳晨光将她带回来,不管皇上是否即将下达太子大婚的圣旨。他原以为,一切都可以按照计划那般安排妥当,却没想到靳寂居然胆大包天到此种程度!
还是因为……他害怕。
他目光黯淡下来,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害怕她知道他要大婚的消息,而心碎神伤。他答应过她往后只有她一人,纵然只是有意的欺骗,却也越来越不想让她瞧见他的丑陋。她是一种毒,越发与她靠近,就越发想要留住她,永远永远。
“主子,时间快过了。”柳晨光心焦,却不得不提醒。他可以肯定的是,曲冰完全不会被靳寂所伤,所以主子根本不必为了选择而觉得为难。主子保住了太子妃,也就是保住了皇位,到时候才能够为所欲为,何况只是要一个女人。他相信主子比他更清楚这一点,但他仍有些担心,害怕主子意气用事,前功尽弃。
然而柳晨光不知道的是,他的主子并非担心曲冰会受到伤害,而是在心里清楚的知道——这是靳寂的套,只在乎他作何选择。他一旦选择,就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皇甫正龙攸地收紧拳头,生硬的憋出两个字:“出发!”父皇说了,这件事关系到太子妃的声誉,只能调派他的亲信由他亲自带领去营救太子妃。皇室丢不起这个脸,大将军也丢不起这个脸,他明白。
柳晨光应声,出去传令。随后,皇甫正龙便与柳晨光一同领着一批高手,往凤山而去。
凤山有一处断崖,曾经是冷容以身犯险骗得曲冰去救他的地方。而今,靳寂再次利用了这个地方,似乎是有意要勾起曲冰的伤心事。尽管,此刻被绑着的曲冰脸上一丝伤心的表情都没有。
曲冰被绑在被削光枝丫的树干上,身下是万丈悬崖,身前是数十名黑衣人踩着树干未悬空的一端。因此,她才没有随着树干掉落悬崖。其中一名黑衣人手持大刀,刀锋正对着悬空的树干一处,仿佛随时会猛力砍断树干。
不管是戏也好,真的也好,她心中都不是非常在乎了。她只是静静的看着云雾飘渺深不见底的身下,身体一阵阵绷紧。她暗笑自己还是有些恐高,即使飞行过多次了。不过飞行的那种高度,跟这高度比起来,却是小巫见大巫不值一提的。这是濒临死亡的快乐,她真的有种快要解脱的感觉呢……
两路人马紧张的对峙,丝毫影响不了她的心情——反正,这又与她无关。她闭起眼睛,刚想假寐片刻,却在听到那熟悉的声音时,忍不住颤动了一下睫毛。
他——来了!
“靳寂,以两个女人来要挟本太子,未免遭天下人耻笑!”皇甫正龙一眼便见到了身子悬空在断崖前的曲冰,心脏一阵阵缩紧。他知道,她有点怕高。从小时候,到后来长大了,她都有意无意说过太高会怕的话。他一直都记得,所以他心疼了。
靳寂未动,说话的是红夜:“两个女人?这么说来——太子是承认这里除了太子妃之外,还有一个女人也是太子想救的人了?”说罢她咯咯的笑,看着皇甫正龙骤然升起的寒意丝毫不畏惧。
“参见太子殿下。”大将军华安靖率领部下朝皇甫正龙跪下,即使知道此事是因那东柳山庄大小姐而起,却也是敢怒不敢言。毕竟太子殿下是主子,而珍儿也还在敌人手中,轻举妄动不得。
皇甫正龙蹙眉,这一参拜更提醒了他的身份,教他生生的将视线移到了准太子妃华珍的身上。此刻华珍被堵住了嘴,四肢都被绑在了柱子上,但眼睛里却无惧色,让他有几分讶异。他再往下一看,却是紧抿了唇——华珍所在的位置是一个高台,高台下是木柴,难道他们打算点火?
“求太子殿下救救小女,臣感激不尽。”华安靖眼中尽是急切,他一生只爱了一个女人,她也只为他留下了珍儿一个女儿,他不能让珍儿发生任何的意外,即使是赔上这条性命!
“大将军请起,本太子一定会……”皇甫正龙一边说话,一边开始审时度势,考虑是否能同时救出两个女人。然而他话未说完,便被红夜打断了他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