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心的尸体从云珊身上滑下，云珊呆愣的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已经是万念俱灰。

婉儿被这场突如其来的转折惊的目瞪口呆，见怡心死了，她不知所措的去望皇甫兰儿。

却见皇甫兰儿正捂着脑袋蹲在地上。

婉儿与另一个丫鬟连忙将她搀扶起来，丫鬟端来椅子让她坐在上面。

“娘娘，您没事吧？”婉儿关心的问道。

皇甫兰儿摆了摆手，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眼前出现一个个场景碎片，碎片的棱角划得她神经剧痛，她有些支撑不住的用双手抱着头。

一个场景的画面与方才的景色重叠在一起。冷清的宫殿中，一个女人身穿鲜红的嫁衣，被人逼着喝下毒药。而从门外扑进来的宫女却夺走毒药，一饮而尽。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婉儿晃着她的肩膀，她已经这样叫了有一些时间了，却迟迟不见皇甫兰儿的回话。

不会是被方才的情况吓傻了吧？

皇甫兰儿抬起头来，淡淡的说道：“我没事。”她冷然望着呆坐在地上的云珊，启唇说道：“继续。”

婉儿有些奇怪的望着她，她总感觉皇甫兰儿好像与方才有些不同。可至于是哪里不同，她却又答不上来。

她望着皇甫兰儿变的凌厉的眼神，恍然大悟，是眼神是气质！

婉儿看着皇甫兰儿拿起一丈白绫缓缓走向云珊，如果说曾经的皇甫兰儿是一只悄然成长的野豹，那么现在她便是一只为黑夜化成的猛兽！

皇甫兰儿拿着手中的白绫，高傲的睥睨着云珊，说道：“轮到你了。”

云珊被这一声吓得抖了一抖，她感到房间里越来越冷，甚至于她能清晰的听见身上汗毛竖起的声音。

皇甫兰儿轻佻的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怎么？最后一程也想由别人来侍候你？”

云珊颤抖着身子从地上站起，语气里带着卑微的说道：“我自己来。”

皇甫兰儿将手中的白绫递给她，这白绫并不重，可云珊却觉得犹如万吨铁石。

她站在一个凳子上，颤抖着的双腿让凳子发出不可承受的吱呀声。她将白绫搭在房梁上，然后在白绫两端系上一个结实的死结。

她云珊自出生就明白自己与众不同，儿时她设想过无数种自己的未来，却唯独没有想过这种。

云珊回头望向皇甫兰儿，她依旧冷漠的望着自己，等着她一蹬板凳就断送自己的生命。

她望着眼前近在咫尺的白绫，脑内闪现从小到大的画面，最后全部凝结成她与夜无双的最初相遇。

年幼时的一次宴会，只是那遥遥的一瞥就让她永远的记住了这个人。当知晓自己能当上十三皇子的妃子时，与其说是对这个妃位窃喜，不如说是对能当夜无双妻子而窃喜。

夜无双挑起她盖头的那一刻，她的心脏几欲从嗓子眼里挑出，她还记得夜无双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便是：

“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那年年幼，一对青涩的夫妻并不懂些什么，却过的格外的开心。

可是她也明白，明白夜无双温和之下的生疏。每当夜无双对自己露出那疏离的笑容，她就清晰的想起，他们之间只有一场婚约并没有感情。就算如此，她控制不了得一次次沦陷。

这么些年来，她同夜无双经历了无数次的风风雨雨，他们磕磕碰碰的一路走来，到这一刻终于走到了尽头。

她凄苦的望着窗外黑沉的夜色，原来她与夜无双的距离，只剩下天与地，生与死。

“嘭！”

云珊踢翻了垫在脚下的板凳，在被白绫紧紧勒住的刹那，她心中发誓。

下辈子，绝不为后！

皇甫兰儿望着云珊苍白的脸色，和不停摇摆的双腿，就知道已经结束了。

这个她在后宫中，视为最大的强敌，终于垮了。

可预料中的喜悦并没有来临，代替而来的是无尽的空虚。她手握拳状放在自己的胸口，心里似乎有一个巨大的黑洞无论如何也填不满。

婉儿看了眼地上的怡心，与被吊在房梁上的云珊，唇角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容。

“娘娘，这些人该怎么处置？”婉儿对着皇甫兰儿的背影问道。

皇甫兰儿捂着自己的胸口，突然感觉浑身疲惫，她无力的说道：“将怡心投进井里，反正也不会有人会再记起她。将皇后这里制造出是她自杀的假象。”

婉儿垂头，说道：“是，奴婢明白了。”

婉儿对另一个丫鬟点了点头，那个丫鬟便同她一起利索的收拾了起来。

皇甫兰儿不再去看他们，独自摸着墙走出了房间。也不嫌脏，就在布满青苔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天色已经黑成一滩浓墨，皇甫兰儿迷茫的望着洒在天上的星辰，心里的黑洞越来越大，几乎有吞噬天地的预兆。

刚才她想起了所有的一切，原来她不是什么所谓的村姑，也不是什么皇甫家的野种。

她就是皇甫晴然，先皇后。

兜了这个一个大了圈子，皇甫兰儿想尽一切办法逃避的现实，还是被推到了她的眼球。她是皇甫晴然，那个被夜无双憎恨的先皇后，那个身负屠门之仇的复仇者。

没有一刻，她会感到肩膀这么酸痛过。也没有一刻，她只想找个地洞藏进去，再也不见天日。

婉儿与丫鬟抱着怡心的尸体小心翼翼的走了出来，她们用破旧的布料包裹着她的头部，以防那满脸的血液低落下来。

皇甫兰儿失神的目光随着她们转动。

婉儿与丫鬟齐力，一把将怡心扔进来那黑漆漆的井中。

皇甫兰儿等了许久，才听见‘噗通’一声落水的声音。看见曾经的对手比如此对待，她心中鼓动的并不是兴奋，而是凄凉。

那口井该有多深，多黑暗，多阴冷。她自嘲的想着，是否在未来的某一天，自己也会如此得被对待。

莲步轻移，走向铜盆，皇甫兰儿吹起火折子，用那火折子点了火，在铜盆中烧着黄纸，看着那燃气的火光，她的眼中不断的生出水雾，那水雾聚集起来，她竟对着那盆中的火光，突然唐突的大哭了起来。

这嘶声啕哭是隐忍了多久，积攒了多久的怨恨聚集的啊。

她在那深宫中，从初始步入，到改朝换代，换夫君，换朝代，身边的人和事，随着时间的转变，一换再换，换的令她措手不及，人的改变和好坏令她从一个善良单纯的小姑娘，最终步步为营，变成如今心机深重，怀抱血海深仇的毒女子。

“父亲，母亲，晴然在这里，给你们烧纸了，原谅晴然现在才来拜祭你们，你们的仇，晴然此生，定会为你们报了的，九泉之下，安息吧……”

后院里，皇甫兰儿沙哑的祈祷声里夹杂着凄厉，从前的美好回忆翻滚在脑海中，令她双手忍不住的哆嗦起来，她折起那一张张的黄纸，扔进火盆中，嘴里念念有词的说着：“父亲，母亲，我皇甫家的人，你们走好……拿着这些黄纸，好好过日子，莫要念挂，你们的仇，我皇甫晴然此生但凡还活在人间，定要为你们报了的！”

火光越盛，黄纸燃烧的声音噼里啪啦的响荡在后院里，皇甫兰儿跪在那火盆前，手里的黄纸，一张张的递送进那火盆中，眼中溢出的眼泪滑落到嘴里，又咸又湿。

她突然痴痴的看着火光大笑，大笑过后，她举手对着那火光起誓道：“我，皇甫晴然！在此对天发誓，此生苟活，定要手刃仇敌，用她们的血肉之躯来祭奠皇甫家人的亡魂！我若有违此誓，愿受车裂腰斩之刑！来世当牛做马，永不为人！”

“兰儿，你……你恢复记忆了。”杨非突然出现在皇甫府的后院里，脸上一脸的震惊，若非来探望义父福庸，他可能也不知道皇甫兰儿来拜祭皇甫家亡魂的事。

皇甫兰儿伸手拭去脸上的泪痕，单手撑地让自己站起身来，她看着突然出现的杨非，低头道了一声：“杨大哥。”

“你记得自己是谁了吗？”杨非殷切的看着她，眼中满是期盼。

皇甫兰儿毫不掩饰的对着他点点头，并接着说道：“我不仅记得我是谁，我还记得，你是杨大哥，我的青梅竹马，这一生中，待我很好的好人。”

“记得便好，记得便好。”杨非显得激动极了，他本以为，她这辈子都可能带着皇甫兰儿的名字，记不起她自己是谁，更记不清他们的过去，没想到她却突然记得了。

这感觉，真好，她总算能记起他是谁了，心里一阵暖意，杨非的嘴角不经意的勾起几丝笑意。

“那你现在记得自己是谁了，日后有何打算？”杨非关心的问她，眼神里布满温柔，若不是还有理智在，他就要扑过去，紧紧的拥抱住她了。

“我要报仇！”杨大哥问了跟义父一样的话，皇甫兰儿眉头紧锁，却坚定了心中的信念。

听到眼前的人，这么坚定的跟自己说，她要报仇，要报复皇室的人，想到那皇宫里，个个都是比吃人肉喝人血还恐怖的角色时，杨非就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担忧的看着她问她道：“你真的想好了？你要报仇？”

“恩，我要报仇！”皇甫兰儿的话依旧说的坚定，语气比上一句，更是重了些份量。

“不行，你不能这么想，兰儿！我愿辞去这天下兵马大元帅之职，与你一起浪迹天涯，兰儿，跟我走吧，离开皇宫那是非之地，远离那后宫里的尔虞我诈，我们一起，只要你想，去哪儿都好，好吗？听我的，别报仇了！”

杨非拉住她的手，努力劝说着，眉眼之间，望着她，尽是宠溺与温情，然而他的信誓旦旦却并未打动皇甫兰儿，反而是惹得她双眸赤红，心怀难受。

好一句浪迹天涯，他们去浪迹天涯了，皇甫家族的大仇大恨谁来报？

远离那金丝鸟笼般的后宫，她能吗？她已经将皇后害死了，要离开那深宫后院，怎么可能？她的报复才刚刚开始啊！眼中布满着不甘心，死咬下唇，她眼神痛苦的看着杨非，心里直发颤。

“我不走。”

皇甫兰儿口吻坚定的说着，眼神中布满决绝，她大仇未报，冤屈未洗，怎能轻易的离开皇宫，放下那么多条血淋淋的性命，与他一起浪迹天涯……他并非她心中所爱，即便是要浪迹天涯，也是她独自一人。

“兰儿！你现今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了，你是先皇后，在所有人眼中，你是毒害先皇害死先皇的凶手，你在宫中已然不安全了，我们走吧。”

杨非焦急的说着，脸上尽是担忧，她怎么就看不透呢？那深宫后院，有哪个是好对付的，一个不小心便是掉入万丈深渊，摔得个不留全尸了，她继续留在宫中，若是发生了什么事，何人能给她庇佑守护。

是期望那一国之君守望她吗？伴君如伴虎，后宫里的女人那么多，红颜一夕向老也不过是弹指间的事，那个男人，怎么能是她最好的选择，即便是能护的住她一时，能护一世吗？

帝王向来薄情寡性，兰儿……莫不是在宫中待了这些许年，还不曾参悟其中险恶。

杨非看着皇甫兰儿的眼中满是怜惜，他望着她的这一眼深情，一望，就是这么多年，这么多年来，他都默默的守护着她，见不得她受一丝委屈，她的心里……装的下皇甫家族的深仇大恨，装的下那冷酷无情的君王，就从来没有他杨非的位置吗？

她从来就不曾想过，她把自己置身于深宫后院，他的日夜难安吗？想到这里，杨非只觉得心如刀扎，心上仿若是有上万只毒蚁爬过一般，令他心痛难耐，杨非痛苦的眼神被皇甫兰儿看在眼里，她忍不住笑了一声，这一声笑容里，却布满不甘和委屈。

她忍不住对着他歇斯底里，对着他大声怒吼。

“就算你说的都对，可那又如何？大仇未报！我如今已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我也恢复了过去的记忆，我怎么能苟活于世，偷生宫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跟你去浪迹天涯？我现在是皇甫晴然，我有责任为整个皇甫家族报仇雪恨，我要为那些死去的人讨回公道！我没有杀死先皇，那些人都是冤死的，他们都是无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