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他一出门,怡心盥洗的房间,就传来了婴儿肥小宫女的敲门声,“娘娘,您可以出来了,皇上走了!”
冷宫。
起风了。
斑驳的树枝,大力的拍打着破败宫殿的墙壁,发出瑟瑟的空响声,好像是鬼叫一般。
那飘渺的若有若无的哭声,依旧在宫中弥漫。
皇甫兰儿自是已经听了好久了。
此刻的她,正伏在窗前,认真的誊写着什么,脸上白皙干净,只是身子又单薄了一些。
皇上几乎是飞奔到这里,又不想惊扰守门之人,便直接翻墙跃入之中,一股熟悉质感,瞬间生发。
记忆中,他是来过冷宫的。
那是一个春天,他满屋遍地的在宫中的道路上玩耍,却猛然发现这敞开的宫门之中,竟然有一朵灿烂的花。
彼时的他,还是一个孩子,但对美的意识,却那么的清醒。
于是他推开了跟着自己的太监宫女,只身跑了进来,见那朵花连根拔掉,就奔了出去。
那是一朵盛开的芍药花,在春风中曳曳生姿,当时的他,之所以取下她,是为了能够天天看到她的美丽。
回到家的时候,他也是百般呵护,悉心照料。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换的土不够好,或者是芍药移了位置就无法盛开,总之,那朵曾经被他深深喜爱的花,最终也是枯萎而死了。
他哭了好多天。
后悔自己为何要摘下它,放在那里不好吗?
喜欢的时候可以去看看。
却没想到,如今时光荏苒,自己虽然已经不再年少,以为自己不会做这种横行移植的傻事,可在进入冷宫的一刹那,看到摇曳的灯光里,皇甫兰儿那尖尖的下巴,和至美的容颜,还有那一身的粗布棉衣时,心中自是一恸,眼中的泪,竟然落下了。
是的,她又何尝不是一朵空谷幽兰,她本不愿在这等浑浊之地生存,是自己把她从山野之中摘下,又按照自己的意愿送进宫里,也算曾经精心呵护了一番,但最终没了耐心,竟然连保护她,都不得。
甚至回头想想,夜无双觉得是自己亲自将皇甫兰儿推进了这样的一个爱哭的境地。
“娘娘,睡吧,别抄了,他又不知道。”
就在他沉思之际,忽然听到窗内的婉儿正用手揉着惺忪睡眼,劝说着皇甫兰儿。
“我无需他知道,国事大事,兹事体大,如今在这冷宫之中,我无暇与他分担,自是可以做点别的。”
皇甫兰儿始终淡淡的,可是说起他时,眼角还是带着笑。
“娘娘!”
婉儿轻叹一声,只是这般喊着。
“且别再叫我娘娘了,我本来也就是一个村姑而已,又是待罪之人,怎么能称娘娘呢!”
“娘娘!你瞎说什么呢!谁不知道那事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婉儿努着嘴,不高兴。
“好了,你去睡觉吧,我这边写完就去。”
兰儿笑着,推开婉儿,却被婉儿一掌拍不来,“不嘛,我来陪娘娘!”
却没想到,她这手掌,刚好打在皇甫兰儿手上的冻疮上,疼的皇甫兰儿一下子喊了起来,“啊!”
惨绝人寰的痛苦声。
终于惹得夜无双的眼泪流了下来。
他望着她单薄而又孤单的背影,整个人都难过起来,这些天的思念早像潮水一般,将他淹没,若不是极大的克制力,他真想就这样进了去,然后将她带出来,好好呵护。
情感上如此,可理智上,他却明白,自己不能这么做。
且不说皇后不会善罢甘休,就是到了皇太后那里,他也没有办法护她周全。
思及此,他只能悄悄的离开了。
但是到了宫中,立马命令公公,宣皇上口谕:
“皇甫兰儿,在冷宫中的待遇,与在华颜宫一致!”
一夜之间,这消息传遍了宫中,皇太后听到这消息,只是挑了挑眉。
而皇后,却是立马从床上坐了起来,冲着冷宫的方向,冷冷的说了一声,“得了贵妃的待遇又如何,本宫定会让你继续在冷宫,直接呆到死!”
次日晨,冷宫的大门敞开,这个只进不出的大门,忽然间恢复了全部门的功能:进进出出,很是热闹。
“娘娘!这些都是给我们的!”
婉儿的表情很是惊讶,这些本是在华清宫才有的东西,如今全都搬进了冷宫。
不仅如此,那个矮公公还打算给她们换宫殿,说是让下人给他们清理一遍。
可皇甫兰儿却说,“不用麻烦了,公公,我们住在这里就挺合适的。另外这些皇上恩赐的东西,我们只要几床被子和衣裳,其他的都由公公您来安排吧。”
皇甫兰儿望着这满屋子的东西,心中说不出来是什么情绪。
若说是以前,他对自己的关心和呵护,肯定会让自己感动很久。
因为他源于真心,她也是源于真心。
可如今这事,有了昨天的诵经、孔明灯以及之后的后续事件后,他才忽然间愿意送这些东西给她,个中的感情,多少都有些变样的。
这不是她想要的。
当然,也是她现在不能要的。
“娘娘,为什么不要!”
婉儿似乎不很满意。
“时间还不成熟。”
皇甫兰儿当然也想回归富庶的生活,可是皇上半夜做的决定,谁知道他清晨醒来会不会后悔?
还有,谁知道他会不会第二天收起来!
或者猛然间赐给自己一杯毒酒?
这些都是完全可能的。
在心里没有完全的准备时,她是不会欣然接受他的馈赠的。
可就是她的这份自以为是的孤傲,却让皇上听到之后,大发雷霆!
“冷宫那么冷,她只拿了一床被子,怎么可以!”
“那衣服,只拿了两件?其他的都送人了吗?”
“什么??给她换地方,不愿意去!她是傻子吗!”
说到这里的时候,皇上的声音忽然渺茫了下来。
她可是还在怪罪他?
怪罪他没有给予她周全的保护,和美好的未来?
他的努力,她都看不到吗?
就在这时,坤宁宫的红儿,忽然来了,跪倒在地,急急的说道:
“皇上,您且去看看吧,太医给皇后的诊治,皇后不依啊!”
皇上一听这话,心里咯噔一下。
他依稀记得,上一个月出事的时候,太医曾经说过,到底对不对皇后的生育有影响,还得一个月之后才能查明。
若是他没记错的话,今日差点是一个月。
话说他的心中是怎么在乎自己的子嗣啊!
想到这里,他急急忙忙的赶到坤宁宫去,尽管自己妃嫔无数,但是皇后只有一个,而且以云珊的地位和才能,至少暂时不会让宫中出事,他可不想再费尽心机的挑选皇后,然后让众位大臣纷纷打斗。
到了坤宁宫,里面传来了云珊的哭声。
“我怎么这么命苦啊!”
“那个贱人在哪里,我要亲自去问问她,怎么这般狠毒!”
“快找人去查查,是不是她又给我扎小人了?”
听着云珊近乎泼妇式的哀嚎,夜无双心中是有惊讶的,想着原本那般温和的女子,现在变成了这幅模样,可是因为权势才改变了她吗。
他的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不知道皇甫兰儿若是做了皇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皇上驾到!”
几近疯狂的云珊,听到公公的这声响亮,立马闭了口,可是那泪水,却是扑簌簌的落了下来。
“臣妾,给皇上请安。”
凌乱的云珊,立马跌跌撞撞的从床上下来,甚至鞋子都来不及整理好,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满脸的泪水,肆虐在她曾经柔美的容颜上,没了刚才的暴戾,一副痛苦表情的云珊,却让皇上,消了那些许的怒气。
“皇后娘娘使不得!这地面太过冰凉,若这般糟蹋身体,微臣更不敢保证了……”
太医简单的行礼过后,急急忙忙的冲着云珊喊道,旁边的宫女赶紧将她扶起,可云珊却甩掉了她们的胳膊。
“皇上,臣妾恳请您,您,将我休掉。”
云珊抬眼,泪水滂沱至腮边,晶莹的眼眸闪烁着深深的愧疚,与滔天的愤怒,她颤抖着身子,牙齿打着颤,似是拼尽全力,才说出了这句话。
皇上峨眉厉挑,循目太医,只见那老太医急忙跪下,道:
“皇上,这也只是微臣的初步查探,皇后可能因为上次的小产,而,而导致终身不孕。”
太医说话声音越来越小,最终若蚊蚋般难闻,但皇上还是听清楚了那让他都战栗的字眼:不孕?
当即紧走一步,来到那太医的面前,厉声问道:
“你可曾仔细查探?可曾有半点的疏忽!”
皇上大怒,众人皆不敢多言,老太医颤颤巍巍道:
“微臣已仔细查看,只是目前还未确诊,却是有这方面的可能。因为那巫术之类的,老夫不甚懂。”
“巫术?!谁懂巫术!赶紧给我找了来!”
夜无双此刻的愤怒,概是因为一个丈夫对妻子最简单的健康问题,都无法保障吧,只是这等怒气,听进云珊的心里,自是暖了几分。
“回皇上!奴婢略懂巫术!”
红儿慌忙抬头,朝着皇上说道。
“讲!”
夜无双觉得自己很无力,只是问道。
“此事得寻找行使巫术的源头之人,若她能有解决之法,估计娘娘可能还有救。据奴婢认知,娘娘怕是被人下了降头。这降头乃是偏远地区的风俗,只有少数后裔还在使用。”
点到这里,红儿戛然而止,这边的云珊却忽然开口:
“皇上,臣妾可否也到冷宫去住?臣妾想求求她,且让她饶过臣妾吧。”
云珊伏倒在地,长跪不起,哭泣声若刺耳的蜂鸣,围绕在夜无双的头顶,他当即也乱了方寸。
若说偏僻之地,确实皇甫兰儿所居住的地方甚是偏僻。
而且她的爷爷似乎是有名的郎中,一般来讲,这郎中和懂得巫术之人,有一定程度上是相似的。
莫非?
“皇上!求您一定要帮助臣妾!”
云珊跪在地上,用膝盖前行,趋至皇上面前,哭泣着道。
皇上被她缠的没有办法,又仔细询问了太医,听到太医也说这是最好的方式,没有办法的他,竟然就真的任凭云珊,去了冷宫之地。
不知是担心兰儿,还是担心云珊,总之皇上在思忖之后,也随之跟了上去。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杀进冷宫时,皇甫兰儿正伏在案上抄写经书,旁边的婉儿正在旁边给她加着柴,两人各自沉寂,房间安静的没有一丝声音,所以那冷宫之门开启的声音,听起来是异常的刺耳。
“娘娘,皇后!”
皇甫兰儿自是无暇分心的,婉儿则瞧得分明,连忙汇报到。
“噢?”
皇甫兰儿抬眉,脸上带着几分意料之中的神色,只是当看到众人背后的皇上时,她的心中发出了一丝讶异。
若说一起来冷宫,他该是在众人之前才对。
这般落在队伍的后面,到底是想让云珊狐假虎威,还是他关心她的安危?
不过是什么她都不怕,今日这般的应对之事,她早就思考了良久。
于是缓缓起身,步入庭院之中,直接俯身下跪,柔声道:
“给皇上,皇后请安。”
“起来说话。”
皇上的声音,却也是有着几分温柔之意。
同行之人搬出龙凤椅,皇上皇后落座后,皇甫兰儿起身站立在二人面前,婉儿紧随其侧,周围围着很多瞧热闹的人,却也如此,冷宫之中,几时人这般多过?
“皇甫兰儿,本宫与你向无冤仇,你为何要这般对待本宫?”
云珊倒先拉开了哭泣的长腔,皇甫兰儿趁她哭泣的缝隙之中,柔声道:
“民妇不知道皇后所言何事。”
一句民妇,让皇上的心颤了三颤。
她说起话来不卑不亢,也没有丝毫的惊讶,倒衬着皇后的哭泣有些过火了。
“皇上!她竟然不承认!当日不是您在她的身下搜出来的木偶之人吗?这才把她赶入冷宫,她今日竟然敢不承认!”
“民妇自是从未承认,因为那木偶跟民妇没有半分的关联。但从那丝线上,绸布上,以及铸木偶之身的木头上来看,皆不是民妇所能接触的范围,若您不信,自可去查便是。”
皇甫兰儿的声音虽然悠扬,但却句句紧逼云珊,倒让云珊一时语隔。
若她不认,这事可该如何了结?
看着忽然迷茫的皇后,红儿过来附耳说了几句话,让皇后立马神采飞扬,只听她忽然命人道:
“来人啊!且把这刁妇拉出去,大打三十大板,再送回来,看她还敢不敢嘴硬不承认!”
此话一出,皇甫兰儿竟然轻笑出声,她直直的来到云珊的面前,冷声道:
“皇后娘娘,且不说皇上还在您的身边。就单说您这掌管后宫之道,果真是言语说不过之时,便用杖责解决吗?这般暴力解决问题,可是你皇后的谋略所在?更或者是,您这翻前来寻我,就是为了要将我活活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