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死的早,父亲却又好赌,当初我来宫中,也是他为了还赌资,才把我送进来的。这些年,宫中所得的俸禄,一并都给了他,但他还是没有改掉这恶习。本来以为到了主子您这边,日子就会好过一点。”
“却没想到,您给的俸禄多了,他竟然更加变本加厉!为了赌钱,而去借了高利贷!”
“他经常给我要钱,还说若是我不给他,他就直接撞死在宫门口!”
婉儿早就泣不成声,可皇甫兰儿依旧望着那门外孤单的树木,因了冷宫的斑驳,而愈发的看着单薄,婉儿超前爬了几下,抱住了她的腿。
皇甫兰儿没有任何的反应。
婉儿又继续道:
“娘娘您是婉儿的再造恩人!在那华清宫里,婉儿终于觉得自己活得像个人,所以就答应了他的要求,每月给他的钱又多了些!为了给他钱,我还变卖了宫中的一些物品。娘娘您始终都未曾发现,但婉儿心想,待婉儿日后发达了,一定会还给您!”
“却未承想,人心不足蛇吞象,他竟然去参加了豪赌!那高利贷之人将他捉住,命人找了我来,若是不给他还了那些债,他们就会央人来宫中告发我!因为奴婢的父亲,知道奴婢曾经变卖了宫中之物!”
“他们还说,若是奴婢不还,他们就会杀了奴婢的父亲!”
“娘娘!奴婢既不想失去您的信任,断了这宫中的生活,更不想背负不孝的罪名,不救奴婢的父亲!”
“那几日奴婢一直这般想,所以茶不思饭不想的,却被那老宫女发现!她找上婉儿说,只要奴婢做好,放在您的床榻之下,她就能帮助奴婢渡过难关!”
“她还说,皇上这么宠幸您,绝对不会将您送进冷宫的!!无非是嘴上骂几句便是了!”
“奴婢愚蠢!竟然信了她的话!”
“娘娘!您看看奴婢,看看奴婢好吗?奴婢知道错了,当初她给了奴婢钱,奴婢本可以拿着那钱财逃出去的,可是奴婢怎么也舍不下娘娘您!奴婢担心您啊娘娘!”
“呜呜呜~”
婉儿悲鸣般的哭声,震得小破屋都刷刷得响,守在外面的小太监,仔细观察着周围的情景。
皇甫兰儿却依旧没有转过视线,只是她摇晃着她的手时,她没有再将手拿出去。
“奴婢自是四处打点,也与宫外那可恶的爹爹断了关系,为的就是能和您一起守在这冷宫之中,为了能将您救出这等地界,奴婢死了都甘心!”
“这些天来,奴婢心里愧疚得紧,每每看到娘娘,都想把这事告诉娘娘您,可是一想到娘娘对奴婢这般好,自是无法说出口。”
“昨日之前,奴婢还想着娘娘已经有了出头之日,奴婢也放心了,心想待娘娘出去之后,奴婢便到皇上那里认罪,让皇上不再对您心存误会。”
“却哪里想到,皇上今日一大早竟然忽然变了卦!奴婢心急啊娘娘!就忙不迭的亲自出了门去,把这事一定要告诉他!只要能让娘娘出去!奴婢就是豁出性命也值!更何况,奴婢的这条命,早就是娘娘的了!!”
泪水缓缓的从皇甫兰儿的脸上流出,婉儿抬头望着皇甫兰儿,眼中充满愧疚,“一切都是婉儿的错,娘娘,是您错爱了婉儿。”
见皇甫兰儿始终一句话都不说,婉儿似乎觉得自己罪孽深重,无法原谅。
便忽然间什么话也不说了,眼神死死的盯着那破床榻,转而又想起来了什么,忽然间转头瞧着那房间中的柱子,一个猛起身,就朝着那柱子撞去!
皇甫兰儿见她忽然做此事情,当即起身去抓她,却没想到婉儿的速度竟然那般快,好像带着必死的决心!
皇甫兰儿心中一惊,再想想早上她长跪不起的样子,如今又这般的英烈,再加上她对自己做的这些事情,让她心中也难免起了怜悯之意。
“婉儿!”
她急急忙忙的喊着她的名字,快速的起身去追着,可婉儿的头却还是要撞到那柱子上去!
皇甫兰儿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心中涌现出的全都是婉儿对她的好。
自己是不是太苛求了些?
若是没有这冷宫之中的磨练,和婉儿的一些帮助,她怕是早就被那云珊给害死好几次了。
想到这里,她心里懊悔无比。
她其实是可以原谅婉儿的。
只是。
她颓唐的睁开眼睛,却赫然发现,小太监正死死的抱着婉儿的身子,她本也是有功夫的人,再加上是抱着必死的心思,所以小太监一时之间,竟然没法将她抱回床上!
皇甫兰儿心中大喜,连忙冲着婉儿道:
“婉儿!休得这般糟践自己!是我考虑不周,竟然没察觉到你有困难的时候,才让你一步步的走到这步田地。罢了,你对我的心思我自是懂得的,以后有事要事先给我说,知道吗?”
那语气温柔至极,仿若是怕提高一点点声音,就会让婉儿烟消玉殒一般。
婉儿哭泣着,跑了回来,扑进了皇甫兰儿的怀里,嘴里喊着:
“娘娘!”
却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皇甫兰儿轻轻的拍着她的背,柔声道:
“谁能不犯错呢,知错就改就好了,我们还是好姐妹,也不要将此事放在心上!”
婉儿猛的点头,泪水都滑落在皇甫兰儿的脖颈里了。
就在皇甫兰儿也在擦着自己的眼泪的时候,扑在她的肩膀上的婉儿,却露出了一抹得逞的冷笑。
但那冷笑稍瞬即逝,和她拥在一起的皇甫兰儿,还有她身后的小太监,自是怎么都瞧不见的。
之后,还是皇甫兰儿帮助婉儿敷好了药膏,她在床上躺的这些日子,都是小太监去端的饭食,冷宫的日子,依然继续。
只是皇上自那件事之后,倒是开心关心起火锅子了。
他问身边的公公,“可知道什么是火锅子?”
公公没有听明白,又不敢断然说不认识,只是带着疑问道:
“那可是一种厨具?”
皇上心中忽觉无味,便摇了头,也没再继续过问。
皇后那边,他是早都没有过去过了,又找了好的太医去查,自是确诊,并没有太过影响,只是需要调理一下便好了。
皇后知道自己派去的人被皇上发现了,自是也不敢再找皇甫兰儿的麻烦。
也心虚了好久,没有派人去借口身体的事情央求皇上到坤宁宫。
更何况,最近坤宁宫,自是也有不少的事情要处理。
病情已经好利索的青儿,在某一个清晨,忽然跪倒在地,向云珊请辞。
她说老父病重,家中无人照料,她万不得已,希望皇后成全。
云珊愕然,在青儿生病的这段时间里,她倒是没去瞧过她,却听说青儿一整天的不说一句话,身旁的红儿,尽管看起来利索能干,可毕竟在宫中没有那么多熟络的关系,办起事情来,和青儿还是有着差别的。
今日想着青儿前来,定是求她原谅。
她还没想好,该不该原谅她,毕竟是她手刃了自己的孩儿,但云珊心里清楚,这青儿的作为,定是父亲安排好的。
父亲若是真的这般安排,定是有用的,比如拿掉了那个最危害她地位的皇甫兰儿。
所以她很是矛盾。
只是没想着青儿竟然是来请辞的,当即冷声道:
“青儿,可是还在生气本宫那日对你的责罚?”
“当然不是!”
青儿伏地颤抖着说着,对云珊道:
“老父病重,家中无人,奴婢自是需要回家尽孝去的。”
说着,她瞧了一眼旁边的红儿,又接着说道:
“皇后您的身边,已经有了红儿姐姐帮忙,奴婢也便放了心,想请辞一段时间,回去送父亲最后一程,若是以后皇后您还需要奴婢的话,自可以随机喊奴婢过来便是。奴婢生是娘娘的人,死是要为娘娘做陪葬的。”
青儿说话的时候,带着几分凄楚,只是却隐然有不卑不亢之意。
云珊心中有些乱,于是她赶走了红儿,留青儿一人在侧。
“为何要毒害本宫的孩儿?”
云珊没有兜圈子,直接将自己心中的疑惑抛出。
青儿脸上只是淡淡的闪过一丝讶异,便道:
“娘娘既然早已知道,却未曾问过奴婢,想必已经料到原因为何。望着镇定自如的青儿,云珊仿若是面对陌生人一般,这些日子,自己是把她当做亲人来看,从未去仔细的思考过她是怎样的一个人。
本以为自己问话之后她定会惊慌失措,去没想到她竟然这般不温不火。
“本宫听不明白你说的话。”
云珊脸色不大好,语气带着几分生硬。
“此事您自可以去问云大人,他会给您解释清楚的。娘娘,如今老父病重,您能否放我出宫一趟?”
眼看青儿根本没有回她话的意思,云珊忽觉自己身边这个丫鬟,竟然并不是自己的心腹,她莫非是父亲派到自己身边的细作?
当下她被自己的这种想法气的浑身发颤,高声问道:
“青儿!你到底是本宫的下人,还是本宫父亲的下人!”
言语之间,有青儿背叛她而事二主之意。
青儿却只是叹了一口气,亦冷声道:
“若是娘娘真当青儿是自己人,也不会下那么大的狠手。若是娘娘非要这般问的话,青儿自觉问心无愧,还请娘娘赐青儿一条生路,念在这么多年青儿伺候您的份上,求您……”
“住口!贱人!你也敢说问心无愧?你,你,你……!”
云珊和青儿之间的关系,决计不是三言两语能表达清楚的,青儿对于云珊来说,不仅仅是姐妹情谊,那还是十几年来养成的信任与依赖,还有这来到逼仄的皇宫之后的相依为命。
如今那个曾经被她视为最亲近的人也不为过的青儿,竟然对她这般冷漠,这般抗拒,云珊怎的会不生气?
怎的会不难过!
当即,云珊又吼了一声,
“青儿!你若是把伤害本宫孩儿的事情说个清楚,本宫自是放你一条生路!”
罢了。云珊眼中的泪在沉重打转,她低头望着那脸上始终刚毅的青儿,最终说出了这一句话。
“哈哈哈!”
一直安静的青儿忽然狂笑起来,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她脸上却已布满了泪水,“奴婢想留在宫中,娘娘不给我生路。我若应了您这要求,走出宫外,丞相大人定会取了我全家的性命!”
“哈哈哈!青儿我自懂事开始,在你们云家服侍,如今却两头不得好,落得这般下场!”
“哈哈哈哈!”
“幸好,我青儿早就清楚,你绝不会留我生路!我就死在你面前,让你每每想起我,都寝食难安!无法入眠!”
说话间,她从怀里揣出一把匕首,扬起手,直直的刺进自己的胸前。
“爹,青儿先走一步了。”
进而,轰的一声,坠倒在地。
眼睛睁得分明,泪水混着血迹,在脸上流出惊悚的弧度,云珊一直捂着胸口,不敢超前走半步。
直到红儿听到声音,带着太监们赶来,这才看到了地上那惨痛的一幕。
红儿看第一眼的时候,好像发觉青儿动了一下,眼珠子朝着她翻了一番。
当即“啊”了一声,尖叫着要跑出去。
云珊就是被这声尖叫惊醒了,她厉声喊住了红儿:
“站住!哪里都不许去!把她的尸体料理周全!”
红儿抬出的脚,就这样横在了门槛之上,之后似乎费了好大力气,这才转过身来。
可她一直不敢望青儿的眼睛,总觉得若不是自己的高密,怕是她也不会这般惨烈。
更或者,望着青儿的惨状,红儿想到了自己的下场。
在下人面前,云珊已经恢复了冷静,她必须让青儿消失的神不知鬼不觉,于是将惊恐的红儿招到自己的身边,对着她如此这般的说了几句。
红儿领命,也就出去了。
跟着红儿进来的两个太监,在红儿的吩咐下,先将青儿的尸体放在宫殿之中,等到夜半的时候,方才草草的找了个地方,把她埋了起来。
“红儿姐姐,皇后是说的让她直接埋在宫里吗?这样也太不安全了吧。”
一个身材微胖的小太监,一边挖土,一边说道。
“做你的事,怎么那么多废话!”
红儿呵斥着他,心中却想着,皇后确实是命她把青儿拉出去掩埋,以绝后患,但她偏不这么做,她不仅要将青儿仔细埋葬好,还要埋在理她近的地方,一是为了留一道后手,另是为了方便自己祭奠。
几番忙碌之后,红儿并不着急给云珊复命,相反倒是转到了其中一个宫中,坐下来闲聊了好长一段时间,只听她问一个宫女:
“这宫中枉死的人那么多,可怎么超度她们的灵魂啊!”
那宫女听罢这话,脸上一点错愕都没有,自是说:
“七天回魂的时候,在她的葬身之处,给她做一个简单的法事进行超度。然后再烧些纸钱,也就罢了。只要这些魂魄,最大的仇恨不是因你而生,你就无需担忧。”
红儿见她说话之间,分明是察觉出来什么,赶紧转口到:
“我这也只是闲聊,你看看好像说的跟我有关系似的。”
那宫女瞄了她一眼,道:
“嗨,我也只是瞎说,拿你当个比方。”
红儿接下来又问了问具体的法事该如何去做,也便急急忙忙的走了出去。
待她走后没多久,那身穿绿色棉衣的与她交谈的宫女,便起身回到了自己主子身边。
如此这般的把刚才这事仔细说给她的主子听。
风韵正在专心的描着女红,一直听着她那个叫绿萼的宫女声情并茂的说着,也没搭话,也没喊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