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夏侯进收押了刘羽一行,又令衙役通报给了卧床养病的于遥,也算是给了他个交代。
这个烂摊子本就不是自己的职责所在,在加上如今局势紧迫,自己哪里还能分心顾及这些?正当他对自己的处理颇为满意,沾沾自喜的时候,却被北边京城来的消息一下子浇了个透心凉。
那是五天后的一个清晨,夏侯进照常在巡查城防守备的时候,突然接到了京师传来的消息。
回至府中,夏侯进先令左右看茶后方才仔细对来人打量了一番——见他虽然风尘仆仆,可穿着华贵,面容娇嫩光滑,已大致猜到了是个宦官。
不禁问道,“这位大人远道而来,不知想要告诉在下什么事情?”
那宦官倒也爽快,丝毫没有隐藏的意思,笑道,“大人最近可是收押了一位年轻公子?”
“公子?”夏侯进为之一震,暗自道,“那人果然来者不善……”旋即故作镇定的回道,“是有这么一位公子,带着几个身手不凡的随从将本州太守于遥大人打得卧床不起……”
夏侯进刚要对他娓娓道来事情经过,那宦官却端着茶杯正吹着茶沫,当听到夏侯进承认确有此事时,不等他说完便神色有些不耐烦的打断道,“既如此,按照大徐律令该当何罪啊?”
这倒真把夏侯进给问住了,一下子猜不透这宦官究竟意欲何为。只得装聋做哑苦笑道,“在下乃一介武夫,目不识丁不懂绕弯子,大人有什么话还请明示在下……”
宦官明白夏侯进是在故意装傻,却也不急着回复他。
先是喝了口茶,随即仰起脖子舔舐着嘴唇不住的回味这股清香,半晌后方才放下茶碗,用手指敲打着桌面,冷笑着幽幽道,“夏侯大人紧张什么?咱们都是朝廷的奴才,不过都是在奉旨办事罢了……”
当听到“奉旨”二字的时候,夏侯进虎躯一震,惊吓的当场面色煞白。
他不明白,也想不通刘羽这个看上去稚气未脱的公子哥怎么会惹到了朝廷,更惊动了陛下前来派人传旨……
看出了夏侯进的狼狈神色,宦官不仅捂嘴窃笑,尖着嗓子探出兰花指嘲笑道,“夏侯大人也是个将军,怎么竟也如此胆小如鼠,这传出去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
意识到了自己失态,夏侯进赶忙抑制住自己情绪,调整坐姿后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依照我大徐律令,当处以凌迟……”
“恩,”宦官满意的点了点头,“既如此,何时处置问罪啊?”
“这……”
夏侯进还是不明白刘羽究竟是何人,一个纨绔子弟是怎么竟能得罪了陛下,竟要劳烦陛下亲自传旨催促。旋即问道,“那人不过一纨绔子弟,陛下日理万机以够劳累,区区小事何必亲自过问呢?”
“小事?”
宦官冷笑一声,猛地一拍桌子,杯盖振落在地发出“啪嗒”的清脆声响,旋即借势尖着嗓音厉声喝骂道,“你可知道那人是何人吗!竟敢说这是小事!”
此话一出,夏侯进心里咯噔一下,咽了口唾沫暗自道,“别真是个奸细!”
虽早已心乱如麻,面上却强装镇定,“大人还请明示下官……”
宦官双手叉腰,怒目圆瞪道,“此人胆大妄为,一直冒充皇室血脉,在外到处招摇撞骗!陛下早已经盯上他许久了,没成想能在你们瓜州地界上抓获此!你说此等罪犯滔天之徒,该不该问斩!”
“这是自然罪无可恕,凌迟活刮亦不能抵消其罪!”
夏侯进面上不住的点头称是,可心里却嘀咕困惑道,“他也没说自己是皇室血脉啊……呆在瓜州这些时日也不曾听过这样的传闻,怎么今日却来这么一出?”
“夏侯大人还是不信?”宦官不满的质问道。
“不是不是……”夏侯进连忙赔笑道,“下官虽是一介武夫,可也知道人命关天。更何况我并非瓜州太守,此等大事还是等到于遥大人痊愈以后交由他来定夺为妥!”
“将军还真是会明哲保身啊……”宦官斜着眼,脸上是一副的讥讽嘲弄之色。
夏侯进忽得面色骤起,问道,“敢问大人,既然说是来传旨,为何迟迟不见宣旨?”
闻言,宦官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旋即调整情绪后清了清嗓子,从容解释道,“此事事关重大,不宜伸张!故而只有口谕传达!”
“这样啊……”夏侯进果然觉得此事不简单,面色凝重地问道,“不知大人官居何职?”
这是夏侯进在怀疑自己身份呢,宦官从容的从怀里掏出一个玉佩,差令左右递交上前,冲他笑道,“我乃宫中‘正二品尚侍’杨昊!”
仔细端详玉佩确认无误后,夏侯进赶忙起身拱手作揖道,“原来是杨公公,望恕下官眼拙未能认出……”
“免了……”杨昊冷哼一声,“既然你已经确认了本官身份,现在可以放心大胆的给我句实话了吧——何时问罪处斩!”
夏侯进躬着身子,先将玉佩令左右递还给杨昊,然后赔笑道,“杨公公……下官还是那句话,遗传只是个武将怎敢越俎代庖?此等大事还是当交由于遥大人定夺为妥!”
“你……”杨昊指着夏侯进气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尖细的嗓音微微发着颤,“你这个不知好歹的狗奴才!给你一个光耀门楣的机会竟不懂得珍惜!”
见杨昊如此气急败坏,夏侯进更加坚信了此事绝不简单,当即笑着躬身回道,“下官虽然是个奴才,却也知道奉旨行令的道理!可这既然没有圣旨,那就请恕下官实难从命了!”
“狗东西……”
杨昊刚要伸着兰花指破口大骂,却被早已不耐烦的夏侯进一声令喝“送客”而打断。只得气的狠狠剁着脚,骂了一句,“狗奴才,你可别后悔!”
说罢,在左右侍卫的逼迫下冷着脸扬长而去。
送走了这位难缠骄横的杨公公,夏侯进连忙只身去了监牢探望那位被他们恨不得千刀万剐的公子哥。
“这人究竟何方神圣?”
带着这样的困惑,夏侯进支开了牢房内的狱卒,只身一人去了关押刘羽一行的监牢。却见他们一行十人自在的很,刘羽更是悠哉悠哉得躺在草堆上,两眼望着屋顶发着呆,丝毫没有大难临头的危机感。
“你还真是胆大包天!”夏侯进双手抱臂站在牢房外头,借着昏黄的烛光冲内冷笑道。
看到夏侯进只身伫立在牢房外头,刘羽仿佛早就预料到一般,嬉笑着起身恭迎道,“夏侯将军竟还有空前来看望我等,实乃在下荣幸之至!”
“行了,别贫嘴了!”夏侯进顾不上与他寒暄,开门见山地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在下文羽啊……”
话音刚落,夏侯进便不耐烦的打断道,“你可知道朝廷已经派人来催促本将军要即刻杀你问罪了!你已经大难临头却还不愿意跟本将军说句实话?”
“哦?”刘羽却显得从容不迫,依旧笑嘻嘻的问道,“敢问将军,在下不过一介平民,是如何会惊动朝廷前来催促问罪的?”
“这当然还要问你自己!”夏侯进面色如铁,冷冷道,“你究竟是何人?是怎么会惊动朝廷的?”
“可知是何人急于杀我?”
“你还真是淡定……”夏侯进被刘羽这毛头小子不知哪来的从容淡定给惊的有些不知所措,遂冷笑道,“你就不想知道本将军是怎么回复的吗?”
刘羽却不以为然地笑道,“大人若真想杀我,何必还要特意支开狱卒前来询问在下呢?”
“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却还真是有胆有识……”夏侯进不由得对刘羽另眼相看起来,一个明知死到临头的人竟还可以如此睿智从容,如此来看到还真有几分皇家的影子!
看到夏侯进并不想杀自己,反而是带着疑惑而来,刘羽当即又问道,“将军可否先行告诉我是朝中何人想要杀我?”
夏侯进盯着牢内的刘羽审视了好一阵,方才幽幽的回复道,“当今皇帝陛下……”
听到这句话,刘羽嘴角泛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面色平静如水的问道,“可有圣旨?”
夏侯进一直盯着他在审视,见他依旧未有丝毫慌乱,不禁对他的身份更加好奇起来,旋即铁青着脸摇摇头。
刘羽听闻更加泰然自若的仰起头低声笑道,“将军想问什么——我是何人吗?”说着眼里折出了森寒的冷光。
夏侯进迟疑了半晌,忽然察觉出了什么,警觉的环顾了地牢四周,凑近上前后当即改口道,“我……阁下千方百计地混入地牢,究竟意欲何为!”
见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刘羽也跟着凑近上前,隔着牢房栅栏贴在夏侯进耳畔低声说道,“烦请将军帮我找一个人……”
“谁?”
“欧阳寒!”
听到这个名字,夏侯进惊吓的差点后退三步,猛地瞪起双眼,压低嗓音质问道,“你究竟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