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谁真的重要吗?”刘羽阴沉下了脸,冷冷道,“重要的是你并不打算杀了我们。”
面对刘羽如此处乱不惊的气度,夏侯进明白自己已经被这个毛头小子吃透了。
遂隔着牢门,仰起下巴重新盯着刘羽看了许久,忽然正声道,“我可以不管阁下究竟是什么人,但阁下可别忘记你我之间的约定!”
夏侯进说的正是刘羽此前在堂上许诺与他,定会乖乖呆在牢内,不给自己添任何麻烦的事情。
关于这一点刘羽自然是记得很清楚,旋即笑着点点头,并拱手作揖,“既然这样,将军现在可以告知在下了吧?”
“此人的确正在此处,”夏侯进略一思索道,“可惜你们来的不凑巧……”
“怎么说?”
“自从半月前被南大营押来此处关押,他便一直沉默寡言郁郁寡欢,因此大病了一场。”夏侯进说着,偷眼看了看,见刘羽脸上毫无表情,便接着又道,“如今他还生着重病,如何能让你们见?”
夏侯进一边说,刘羽一边低头思索,听完方抬起头问道,“如此来说,我们想要见他还得接着在这牢内呆下去?”
“那对阁下来说不是更好吗?”夏侯进一笑,“朝廷派人既要杀你,那还有什么地方能比这地牢更为安全的呢?”
“将军与我非亲非故,却这么帮我,不怕会惹祸上身吗?”刘羽有些好奇的问道。
“我并非是帮你,”夏侯进解释道,“只是如今大敌当前,我没有精力也没有兴趣卷入朝堂之上的争斗漩涡里!如今既已确定了尔等不是奸细,那至于其他在我来看皆微不足道!”
“将军还真是我大徐的忠义良臣,”刘羽沉吟一会,选择着适当的词说道,“不知将军可容我等在此处待多久?”
“最多五日,”夏侯进伸出五根手指,从容回道,“朝廷派来的公公已经回了驿馆,今日虽被我拒绝,可接下来几日必会连番催促。我挡得了这一次,可不见得能挡得了接二连三——届时便只能看诸位的造化了!”
“五日足够了。”刘羽点点头,神情淡然的拱手道,“劳烦将军为我等费心了。”
夏侯进出了地牢又去城内巡视城防守备进程,一直到了当夜亥时才得以回府,只身走在凄冷萧索的街道上,夏侯进的脑子里却具是在地牢中与刘羽的谈话。
不由得紧紧挎着佩刀,铁青着面色眉头深锁。
今日通过观察刘羽的言谈举止,十有八九确是个皇室成员无疑了,而他想要寻找欧阳寒的目的,恐怕也是为了关于他们之间的那场政治斗争。
但对于夏侯进来说,本就不愿卷入朝堂政斗的漩涡之中,可老天偏偏阴差阳错的将这场争斗安排在了瓜州,而自己目前又是瓜州最大的地方官。对于他这个人微言轻的小小瓜州参将来说,当前只能是小心再小心的明哲保身,两边都不得罪——
否则自己丢了性命事小,这瓜州万余将士以及城内数以千万计的百姓们,必然也会跟着遭殃。
夏侯进忽然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眼悬挂在空中的那轮明月,嘴角不禁泛起阵阵苦笑,呢喃哀叹道,“如今大敌当前,国家却斗乱不休。这些大徐戍边将士们的性命在他们眼里果如草芥乎?”
正当夏侯进举目望月惆怅哀叹的时候,忽听得身后传来一阵笑吟吟的声音,“霸元老哥何故如此愁眉不展?”
“何人!”
夏侯进暗住佩刀,猛地回身寻望,却见一人笑嘻嘻的正朝自己走来,忽然眼睛一亮,惊诧的叫道,“至清老弟,是你!”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刘羽苦苦寻找,以为身染重病还被关押在地牢内的欧阳寒。
欧阳寒身着墨绿色粗布麻衣,面上虽然蜡黄暗淡,可脸颊下颚处那到三寸长的刀疤依旧格外醒目耀眼,尤其在月色的烘托下更为阴森可怖。
“怎么,看见是我吓了一大跳?”
欧阳寒走进跟前,冲着夏侯进哈哈大笑着。
“你……”
夏侯进欲言又止,警觉的望着欧阳寒身后,这一举动却又遭到欧阳寒的嘲笑,“放心吧!我这一路上走得慢,没有尾巴。”
夏侯进这才长舒一口气,旋即面色铁青的质问道,“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别忘了你现在可是个囚犯,应该在瓜州大牢里!”
欧阳寒却不以为然的拍了拍夏侯进的肩膀,笑道,“这韩孝之已被软禁在千里之外的京师,没了他,你却如何还是这般的胆小谨慎?”
夏侯进面色不悦的一摆手,“啪嗒”一声打开了欧阳寒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正色道,“我念在咱们是故交,不忍你入狱受苦!就是趁韩孝之远在京师,才不惜冒着掉脑袋的死罪将你偷偷放掉,如今却又为何敢来找我?真是非要陷我于死地不可吗!”
“霸元这是说的什么话?”欧阳寒挠了挠脑袋,“兄弟此番前来正是为了救你性命!”
“你?救我?”夏侯进冷笑一声,“只求你远遁天涯,别在出现才是真的救我性命!”
欧阳寒却仰起下巴,面露不屑地笑道,“兄弟在这瓜州任职参将多少时日了?”
“十多年了!”夏侯进面露愠色,对欧阳寒没好气的回复道。
欧阳寒笑眯眯的点点头,“古人常说‘三十而立’,可兄弟已三十有余的年纪,却至今毫无建树!人生又还能有多少个十年可以挥霍等待?”
“你什么意思?说得直白一点!”夏侯进不明白欧阳寒究竟打得什么算盘,却从他嬉笑的表情里隐约察觉出了不怀好意。
月朗星稀,风吹树摆,置身在这茂密无人的森林内,欧阳寒闭起双眼,贪婪的呼吸着久违了的新鲜空气。
过了半晌,这才慢慢睁开眼睛,看着一旁早就有些怒不可遏的夏侯进,不紧不慢的回道,“我知道霸元一直不想卷入朝堂争斗的纷争里。可我们都是大徐官将,如何能够真的做到独善其身?很多时候不是我们想这么做,而是不得不这么做!”
说着,偷偷看了眼夏侯进,见他眉头紧锁,正仔细咀嚼着自己的话,这才漫不经心的接着道,
“你这样一味的推诿,独善其身,势必会遭到某一方的记恨!你是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可这些戍边的大徐将士们呢?这些无辜的瓜州军民们呢?如今老天爷都给了你这个难得的机会,为何要白白错失啊?”
欧阳寒忽然面色骤起,月色的照耀下折射出阴寒的目光,冷冷道,“霸元难道不曾听过——‘天与弗取,反受其咎’的道理吗。”
“天与弗取,反收其咎?”
夏侯进没有回答,只是口中默默的反复咀嚼着这句话。
“霸元,”欧阳寒笑着拍了拍他的后背,“两边既然都向你伸出了手,你可得牢牢的抓住啊!”
“你……”夏侯进转脸望向欧阳寒,面色迟疑的问道,“你是指哪一方?”
欧阳寒道,“牢里那位不是一直在找我吗?”
绕了半天,原来说的还是这件事——夏侯进不由得皱起眉头,目光凝重的呼出一口气,在月色的烘托下变得惨白,幽幽道,“你这耳朵倒是灵敏的很,还真是什么都瞒不了你——你跟那位公子哥是什么关系?”
“嗬~”欧阳寒眯着眼笑了笑,“你可还记得那位公子与你说他的名字叫什么吗?”
夏侯进仔细想了想,道,“好像是叫做个文羽。”
听到“文羽”二字,欧阳寒登时睁大了双目,旋即微笑着点点头,“那就是他了!霸元,你需抓紧安排我与他见面的事情。”
“你……”夏侯进疑惑的问道,“他就是你身后的主子?”
“怎么?你也和韩孝之一样以为我是冯国舅的人吗?”欧阳寒反问道。
“至清!”夏侯进忽然铁青着脸,正色道,“这一切,你是不是早就盘算好了?让我与你一样,给你那位主子当条听话的狗,为他们权利的争斗中鞍前马后?”
“霸元……”欧阳寒对此却不以为然,嬉笑道,“你我效忠的是大徐,咱们本就是朝廷的奴才啊!”
夏侯进不屑地冷笑道,“我与你不一样,誓死效忠的是大徐,以及皇帝陛下!至于其他人,我恕难从命了!”
欧阳寒听罢,并没有急着反驳,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阁下别忘了,你身后所背负的还有瓜州百姓、万余将士的性命!”
“你……”
这件事是夏侯进的软肋,也是七寸命脉。却不料竟被欧阳寒拿捏的死死的,故而阴冷的面容下具是威胁警告,“是加官晋爵还是一州具丧,霸元可要想清楚啊!”
夏侯进被这番话气的是面色煞白,颤抖的胸膛此起彼伏地喘着粗气,指着欧阳寒破口大骂道,“无耻小人!我待你生死之交,你竟如此害我!不怕天理不容,遭报应吗!”
“报应?”欧阳寒不屑的仰起头,冲阴寒的天空厉声问道,“老天爷!你可敢杀我吗!”说着便是一阵肆无忌惮的狂笑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