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自己正受万人追捧膜拜,欧阳寒不由得高昂起头,于台阶上冲众人拱手道,“今日大胜破敌实非我之功,而是当归属陛下庇佑!诸位理当与我一同叩谢陛下圣恩才是!”
说着欧阳寒便领着众人一齐跪地,冲着北方山呼万岁三叩首。
刘羽见此情形不禁会心一笑,也在人群中跟众人一到跪拜自己,越想却觉着越有那么点意思。
待到礼毕起身,欧阳寒旋即附身冲着林家丫鬟笑着道,“现在又怎么个说法——是接着坐地撒泼,还是乖乖地滚回府上?”
呆坐在地上的丫鬟被眼前的局面吓怔了,在看那几个家奴也已经被骇的六神无主,遂知晓大势已去,不能与之硬碰。
可心里却依旧咽不下屈辱恶气,恶狠狠瞪起双眼,冲欧阳寒厉声道,“别人不认识你,可姑奶奶我认识!你以前不过是韩大将军帐下的士官,却想不到今日竟会做出卖主求荣的无耻行径!”
欧阳寒听了,双目聚起冷哼一声,笑着道,“既知吾名,就回去告诉你家老爷,让他以后在这瓜州城内夹着尾巴做人!胆敢再如先前那般胡作非为,欺行霸市,我欧阳寒第一个不饶他!”
在众人一片鼓掌叫好声里,欧阳寒忽然俯下身子,压低嗓音接着道,“我再告诉你家小姐一件事,那韩昱如今已是身陷囹圄,别说还能保全你们林家,只怕他自己都自身难保了!”
“你……”
丫鬟被他这话震的全身颤栗,恨恨的丢下一句“得罪了林家,日后有你苦头受的!”说完,便起身领着那群狼狈不堪的家奴打道回府。
望着远去的背影,在众人拍手称快的哄笑声里,于遥却略有担忧的小声问道欧阳寒,“你真的能保证韩昱不会活着离开京师?”
“放心吧,于大人!”欧阳寒笑着拍了拍他的后背,“就算京师里的人杀不了他,那台下的陛下还能杀不了他嘛?”
听罢,于遥方才如同吃了颗定心丸一般,长舒一口气,打趣着道,“我说你怎么如此煞费苦心的布下这一切,原来都是在等陛下……真不愧是韩孝之器重的人!”
欧阳寒听出了他话里隐藏的意思,明面上奉承自己,实则还对当年韩昱因初来乍到,于遥处处为难打压,更在大军压境之际公然不听韩昱将令,想要率部弃城逃亡,自己奉韩昱军令将其软禁于府用来稳定军心一事而耿耿于怀。
遂似笑非笑,反唇相讥道,“于大人可别拿我开涮!我已经提醒了你陛下已到瓜州,结果你还明目张胆当着他的面企图大肆敛财——您才通身是胆!”
本以为此话能够对于遥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却不曾想到于遥听了只是微微一笑,“论带兵打仗,老夫不如你们;可是要论为官之道,你们还差着老夫很远呢!”
说完,转脸便冲众人大声道,“值此大喜之日,咱们接着有奏乐,接着舞!全城舞乐欢庆一起为欧阳将军贺喜了!”
欧阳寒还沉浸在眼前的欢愉气氛中,根本来不及回味于遥的那番意味深长的话,见此情形便大笑着置身于一片欢腾的海洋里。
“公子,”李志见的人群越来越多,气氛也逐渐推向了高潮,不禁紧张起来,小声提醒刘羽道,“咱们还是回去吧……”
刘羽点点头,面色凝重的看着台上正被众人奉承贺喜的欧阳寒,忽然嘴边泛起一抹笑意,转头冲李志低声吩咐道,“等他蹦跶结束了,让他去前头的聚香阁来见朕——记着,切不可惊动旁人!”
时至戌时中段,刘羽坐在聚香阁二楼雅间,已经听了三首曲子,喝了一壶清酒,吃完了大半个桌子的菜色佳肴,足足等了快半个多时辰后,方才见欧阳寒面色惶恐地轻挑门帘,风尘仆仆的走了进来。
“欧阳将军还是事务繁忙的很!”李志见他竟敢如此怠慢,不容他请安便当先开始发难问责。
“陛下恕罪,奴才不知是陛下亲临,罪该万死!”欧阳寒跪倒在地,全身战栗惶恐,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刘羽却并不看他一眼,端着酒杯眺望着楼下舞台上表演的戏曲,忽然嘴里笑着道,“你既不知朕亲临,怎么朕这还没开口你便知道朕是皇帝了?莫不是你有什么奇能异术不成吗?”
李志听了刘羽这丝毫不留情面的打脸,忍俊不禁的偷偷望着跪地战栗不安的欧阳寒,却见他低着头幽幽地回复道,“陛下日理万机,公务繁忙自然不记得奴才……可是奴才却不敢忘记陛下五年前对臣的敲打鞭策之恩……”
“鞭策?”刘羽忽然眉头紧锁,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后转过身子,冲欧阳寒道,“抬起头来,叫朕看看!”
欧阳寒赶忙抬起头,面色煞白的将目光移视至旁出,不敢与刘羽对视。
看了好一会,尤其盯着他脸上的那道疤痕望了许久,刘羽这才似乎想起了什么,缓缓放下酒杯,试探性的问道,“你是……是……牛蛋?”
听到刘羽如此亲切地称呼自己乳名,欧阳寒当场泪流满面,感激涕零的大呼道,“承蒙陛下恩宠,这么多年竟还记得奴才的名字!”
刘羽见他正是“牛蛋”,不禁疾步走至他跟前,附身一把将他扶起,笑道,“朕如何能忘啊!你脸上这道疤正是替朕挡下的!”
欧阳寒有些不好意思的捂着面上的疤痕,笑着道,“这道疤可是奴才的军功章,至高无上莫大的荣耀!奴才可常常以此为傲呢!”
刘羽拉着欧阳寒的手,将他引至身边坐下,关切的问道,“朕前些日子还跟安泰说到过你呢——那时候朕尚年幼、少不经事,心血来潮竟偷溜出宫,结果碰上了山贼。多亏那时候你进宫陪在朕的身边,一人拼死抵抗方才护得朕周全!”
听着刘羽说起往昔种种,欧阳寒不由得感叹道,“是啊,从那之后就赶上了先帝创立四大营,奴才便再没见过陛下……”
“却想不到你去了南营,”刘羽笑着道,“南方不比咱们大徐,本就是不毛之地,你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吧?”
欧阳寒摇摇头,“奴才并不觉着苦,只要能为陛下效忠便是奴才的荣幸!”
“朕后来也找过你,却一直杳无音讯……”刘羽有些疑惑的问道,“你如今是孤身一人,还是投靠在了谁的门下效力?但说无妨,朕恕你无罪!”
欧阳寒面色迟疑的想了会,终道,“不敢欺瞒陛下……自先帝创办四大营,陛下便鼓励奴才要去建功立业,为国家效力。奴才经此点拨,方才大彻大悟。可是苦无门路,遍寻无果之际却收到了周宁大人的提拔,将奴才收于门下,后更是将奴才引荐到了南大营为将。”
“周宁?”刘羽笑着扭头冲一旁警卫的李志道,“这还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缘分就是这般的奇妙!”
李志却不管他与刘羽的渊源,反而觉得欧阳寒此人远没有表面看上去的这般简单。于是警觉的上下打量着他,问道,“不知欧阳将军此番偷袭敌军凯旋,可是受了周大人的指派?”
李志这话一语双关:一是想问欧阳寒这个代罪之身被罢了职的囚犯,是否未经允许而擅自领兵;其二则是最为关键的一点,若是受了周宁指派,那周宁一个御使大夫未经圣意,竟敢擅自做主调动军队,这简直就是与谋反无异!
无论如何回答,皆是死罪。这一点欧阳寒心里也清楚得很,偷偷抬眼见刘羽正等着自己的回复,遂低头道,“启禀陛下,奴才此次未经允许擅自领兵出征,全然只是为了陛下啊!”
“哦?”刘羽困惑的问道,“说来叫朕听听看!”
欧阳寒赶忙跪地道,“奴才本就是被罢了职的代罪之身,知道擅自调动兵马罪责当诛!但奴才是在逼不得已!那韩孝之的南大营铁了心要与贼寇乞和,奴才知道这大徐每一寸土地都是陛下的,岂能叫他擅自让给贼寇?就算陛下愿意,奴才也至死不肯!”
刘羽望着跪地哭泣的欧阳寒,只是淡淡的问了一句,“你可知道他以什么条件跟贼寇议和吗?”
“这个……”欧阳寒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作答。
“但说无妨,朕恕你无罪!”
欧阳寒这才支支吾吾的回道,“陛下明鉴,具奴才所知……那韩孝之的南大营乞和的条件……是拿……是拿……大徐将士们拼死打下来的广阳、风陵二郡……以及……以及……瓜州边陲代郡为筹码……”
“代郡……”刘羽笑着转而抬头看向李志,问道,“安泰你可听见了?韩孝之竟想要拿我南疆边陲之地作为筹码送给南方联军!”
“陛下……息怒……”李志察觉出了刘羽的愤怒,吓得不敢多说一句话。
“代郡,代郡……”刘羽一边嘴里喃喃念叨着,一边缓缓起身双手撑在桌子上,面色突然骤变,哼笑着道,“他韩孝之还真拿我大徐南方之地当作他私人财产了!说送就送——他还真是财大气粗阔绰的很呐!”
话音刚落,刘羽突然双目怒火地将满桌的酒菜一齐掀翻在地,伴着一阵霹雳卡擦的破碎声,刘羽喘着粗气厉声喝骂道,“他的眼里究竟还有没有朕!当朕是形同虚设的吗!他的胆子真大了——真大了——他在这南方才是真正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