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李承乾尚且未从昨夜的惊愕中缓过神来,郑丽婉便推门而入,气喘吁吁道:“大郎,孙神医适才将妩儿带走了!”
“什麽?”李承乾嗖的一声起床,这老家伙怎麽连声招呼都不打便不辞而别?
诚然孙思邈仿佛笃定当年乃是老爷子害了唐玉儿,因此对李家人没一个好脸色,倘若当年长孙没让唐妩跟随自己去终南山,恐怕孙老头且不一定会医治自己。
李承乾甚是麻溜的穿上衣服,轻生一笑,而今自己乃是当朝储君,岂会让唐妩再重蹈她母亲之悲凉?
“丽婉,你可知孙老爷子带着妩儿从哪个方向离去?”李承乾一边塞着靴子一边急促道。
郑丽婉许是适才跑的有些匆忙,脸颊香汗淋漓,艰难的说道:“洛阳城南门!”
然后在郑丽婉的目光下,李承乾跨马直追而去。
一年半载,虽说不长但也不算短。于荡气回肠的少年时,这一年半载更显难能可贵。其实李承乾也很明白唐妩并不想离开自己,离开长安。然婉儿之死对她触动很大,她怕有一天她所在乎的人命悬一线,她却只能默默矗立于原地无能为力,所以她想继续前行,用娇柔的身躯守护着她内心所在乎的人。
像是风铃草下的终南山谷,像是长到走不到尽头的寻医之旅,像是那闷热的夏夜及明媚的星空,像是两个人第一次青涩的牵手,像是华阴驿站把他们左右分割的贼人寇匪,像是熙熙攘攘的渭水河畔腾起漫天烟火,像是黄昏的暮霄,像是第一次的亲吻,像是他们并肩躺在卧榻的邪恶。
这一切碎成明亮的碎片,那样的怅然在马蹄声中流淌向远方。
骏马嘶声烈吼,迈着健硕的蹄子,沿途溅起一阵尘埃,早间街道上的行人无一不捏着鼻子,朝着烟尘朦胧里的少年破口大骂。
明知有相遇之时,但就不忍离别。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来看似令人心潮澎湃。但日久生情这种事却更难忍痛分开。那种绵绵的患得患失,总让人心里充斥着一种挥之不去的情怀,很想哭,却又差一线,哭不出来。
抄过小道,李承乾横拦在泥泞小道,顾不得孙思邈或诧异或鄙夷的眼神,顾不得马夫惊愕的神色,李承乾掀开帘子,牵手泪眼婆娑的唐妩,朝着不远处的树林奔去。
依靠在绿叶香樟树下,李承乾对上她的面容,叹了一口气,“你怎麽那麽傻。”
抹去了脸上不太优雅的水花,唐妩对李承乾凄凄一笑,“大郎,对不起,我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很平静的离开但还是做不到。”
李承乾反手把她抱在怀里,她单薄躯体在瑟瑟的颤抖着,“下次再这样不辞而别,我会打你屁股。”
“对不起!”唐妩含着清泪低语,害怕李承乾会因此而生气。
“再哭就不漂亮了”李承乾伸出手,抹去她脸上的水清,然后一手掌住她的粉颈,一手梳开鬓发,探身上前,吻上唐妩柔润的嘴唇,“往后要好好照顾自己!”
唐妩滞滞得看了看李承乾,冰凉腻滑的手搭在李承乾的胳膊上,然后螓首微微的靠在李承乾的肩头上,“嗯,大郎你也好好照顾自己!”
这一刻万簌俱寂,林荫覆盖的远处,马夫下了车身子微微靠近孙思邈,眼瞟着远方,笑憨憨道:“先生,方才那郎君是你孙女婿儿?”
孙思邈瞥了一眼马夫,又转头望向树林深处的那两道紧密不可分离的人影,嘘声叹气,“唉......”
“妩儿,你们先去崤山还是终南山?”
“不知道,爷爷说可能直接去江南,不论在哪儿落脚,我都会给大郎写信!”
“嗯,让我随时知道你的消息”顿了顿,李承乾看向唐妩,笑道,“妩儿,你相信麽?下次谁要是再令我延迟大婚,我便拿几个震天雷给他醒醒耳朵!”歇斯底里的埋怨,且有一丝好笑,然而唐妩的眼眶却红湿了,靠着李承乾的肩膀,似乎承载了她十九岁的整个世界。
迎着他清澈的眸子,唐妩点了点头。
华阴驿站陡生变故,使得本是兴高采烈前去崤山纳采的李承乾伤痕累累,且让那天真无暇的小妮子香消玉损,且让这清妩的少女因心忧医术而跋山涉水,李承乾的这番话不仅只是埋怨,他是从心底想将那些贼人炸死,最好是尸骨无存,残肢横飞的那种。
在李承乾的抚慰下,唐妩慢慢回复了平静,走出树林,李承乾已经看到了驻足在外面孙思邈及马夫,预示着这的确是最后一程了。
就这样,李承乾静静的望着那一身浅裙的女孩,两缕鬓发轻垂,瓜子般的脸部轮廓被勾勒得完美无瑕,她有明亮的眼瞳,修长的身躯,莹白如玉的皓腕,目光清澈得像是长白山的天池,然后没入那马车之中。
送走唐妩后,李承乾浑浑噩噩的驾着骏马回了褚府,郑丽婉好似在门口已经等候多时,突见李承乾的身影,连忙迎了上去,“怎麽样?见着妩儿了?”
李承乾见骏马交给褚府看门的小厮手里后,淡笑道:“见着了,洛阳城外!”
“那就好!”郑丽婉轻轻一笑,这时李承乾突然从怀里拿出一枚玉簪,递于郑丽婉身前,郑丽婉微微愣了一会儿,遂之惊诧道:“大郎,你...这簪子...你是要送给丽婉?”
李承乾微微点头,遂之轻轻拨开郑丽婉乌黑的秀发,很耐心的盘起郑丽婉的发梢,将玉簪斜插于上,“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我不知道这玉簪你喜不喜欢,只是觉得淡紫色与你的气质很匹配!”
蓦然,郑丽婉轻轻抚摸着发梢那看不见的玉簪,双眸剪水般的凝望着李承乾,轻启红唇,动容道:“喜欢,丽婉很喜欢!”
“喜欢就好!”李承乾将自己的玉佩送给了唐妩,当然不能厚此薄彼,故而适才的归途中,去了趟杂货店,心念着这位郑娘子可是为了自己,背着老爷子将黄飞等人调遣至华阴等地四处寻觅自己,此份情义怎能熟视无睹?
“丽婉,阿爹阿娘呢?”李承乾适才走得匆忙,现如今回了褚府,却不见老爷子及长孙,故而疑惑道。
郑丽婉脸颊上的柔情还未褪去,轻轻娇语道:“长安来信,四夷使者前来觐见,因此陛下及皇后火速回了长安!”
“咦?这外夷使者好端端的来大唐作甚?”
郑丽婉微微摇头道:“丽婉也不知具体缘由,但有一点毋庸置疑。”
“哦?”
郑丽婉明亮的盯着李承乾,“年初大郎龟兹一战,战功赫赫,声名远播,斩杀数十万外夷,此消息恐怕已传至各个番邦,想来此次外夷使者入京,不乏讨好大唐之意。”
被郑丽婉如此当面夸赞,李承乾尤有一丝不好意思,摸了摸鼻梁笑道:“哼,恐怕这些外夷是想入长安探探大唐底细,若大唐如日中天,他们自然趋炎附势;倘若大唐因龟兹一战而元气大伤,这些人转头便率军入侵大唐边关。”
郑丽婉微微点头,突兀,秀目一凛道:“大郎,而今外夷进入长安,或许带了不少探子,你且要小心那些外夷窃取我大唐的廉价造纸术、活字印刷术乃至是冰激凌、麻将的做工。”见李承乾闷声不响,郑丽婉有些心急道:“这些东西看似惠民,可也是国之重器,廉价纸及活字印刷术能使民智开化,而诸如冰激凌这些小物亦能从番邦赚取暴利,倘若这些外夷将我大唐的巧技悉数学尽,对大唐百害而无一利耶!”
李承乾心中一阵窃喜,倒不是因为郑丽婉的一番话,而是郑丽婉这个人,郑丽婉一介女子竟将事情看得如此透彻,这让李承乾萌生出一丝捡到宝的心态,诚然如此,大唐的技术流入番邦外夷,对大唐无一丝好处,何以可知?纵观华夏历史,四大发明,以史为鉴。
“那依丽婉之见,如何防范那些外夷窥觑我大唐巧技呢?”李承乾油然一问。
郑丽婉拂了拂轻舞的鬓发,从容不迫道:“其实很简单,大郎的野狼团不是训练过跟踪及化妆之术麽,只要派人好生盯着那些外夷便是,一旦他们离开鸿胪寺,务必派人紧跟,瞧他们是否存有贼心。”
我滴乖乖,李承乾心里暗暗惊叫,这郑丽婉只不过接手野狼团数十天,便将野狼团的看家本领摸了个透彻,这女子也太恐怖了,郑丽婉饶是被李承乾幽幽的目光盯着有些羞涩,脸有些红,轻轻低着脑袋道:“大郎,咱们何时回长安?”
此间的郑丽婉颇具成熟与优柔,且带着三分处子的娇羞,一时间李承乾竟然看的有些痴迷,手掌心不自觉的抚摸着郑丽琬的脸庞,“怎麽,在洛阳待不惯?”
郑丽婉扬起下巴,一双眸子柔情似水,玉手轻轻揉着李承乾臂膀上的白纱,微微点头道:“当时华阴驿站留下了一个活口,那人被陛下打入大理寺,嘴巴紧得很,丽婉当时心急于大郎安危,未曾逼迫那人,而今大郎安然无恙,丽婉想回长安会会那人,看看到底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胆敢暗算大郎!”说到最后,郑丽婉的眸子里竟露出一丝狠辣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