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降临,繁星密布,新月高悬,村头篝火腾起,数十张泛黄的木案陈列在村头阔地,村中妇人喜气洋洋,来回穿梭,手中菜肴不一会儿便填满了所有木案,热气映月氤氲。汉子们则光着膀子或怀抱美酒佳酿,或端着胡凳,载懽载笑,热闹非凡,令晚间的寒意消失的无影无踪。
整个村里除了正抱着小汝南和竹璇的两位农妇,旁人都不晓得李承乾等人的身份,许是李承乾千叮咛万嘱咐,这两位村妇起初虽然尤为惶恐,但经过一下午的惊讶,而今也算有些麻木了,举止比最初自然的多,但眼里无意间还是流露出一缕敬畏之色。
高阳口中的张老汉乃是村里的辈分较高的老人,打紧的喜欢高阳,所以众人自然而然的能和村民一同享受秋收后的喜悦,悉数坐在东边的两张木案间。
菜肴虽没有皇宫的丰盛华丽,但胜在朴实,什麽菜盛的都是满满当当,犹如一座小山堆,仿佛只要轻轻吹一下,盘子里的大羊排就要从小山顶滚落下来。少女疯了一天,体力消耗不少,早已饥肠辘辘,见着如此多不曾见过的菜肴,甚感新奇,垂涎欲滴,纷纷举起筷子跃跃欲试。
此间,张老汉举起酒杯,双目矍铄,朗声道:“诸位乡邻,今年咱们张家村又是一个丰收年,今日秋收宴席,又有数十位贵客于此同我们分享喜悦,老头子提议,咱们敬他们一杯如何?”
“诚然如此,咱们村何时来过这麽多靓俏的女子,这酒该敬!”不少村夫光着膀子,高声畅吼,对自家婆娘幽怨的眼神熟视无睹。
“哈哈,有道是远来即是客,今日有幸相逢,咱们且要共同畅饮这杯丰收酒。”
历来百姓皆靠天吃饭,贞观七年,风调雨顺,麦穗壮硕且弯了腰,这些人今日之所以开怀畅饮,实则是喜悦于不必担心年岁寒冬无粮果腹的困境。酒撒木案,肉跌尘土,开始了他们生平或是第一次的奢靡,当然也有不少老翁仍保持着一丝清醒,将木案上的糙酒拢在破碗里,又从地上拾起沾满尘埃的羊肉片儿,稍稍吹了吹,便塞入没几颗好牙的嘴里,愣是嚼不动吞不下,虽面如枯槁,但沟壑纵横的皱纹上却洋溢着一览无遗的知足常乐。
气氛由人营造出来,然人又不自觉的深受气氛感染。村落的百姓并没读过多少书,所以言辞和举止都颇为随意,村妇坐上席位不说,更有甚者捧起一大碗酒,开怀畅饮,某些没有眼力劲儿的汉子还没吃几口菜便被这群村中巾帼喝趴下。
高阳等女眷以茶代酒,来者不拒,也没有往日的深闺礼节,学着那群村妇一样,不再细嚼慢咽,大口吃菜,大声欢笑。
说也奇怪,皇宫里那些平日被贵胄视为佳酿的绿蚁酒李承乾一喝便恶心上头,但村民自家酿造的小麦酒却格外香醇入喉,有后世白酒的口感却没有后世白酒灼烈的度数,不知不觉间竟喝了三大碗。
高阳见李承乾饮的有滋有味,抿了抿嘴,凑过脑袋,贼兮兮的问道:“大兄,好喝麽?”
“怎麽,高阳你也想尝尝?”李承乾略带酒气笑道。
“嗯嗯。”高阳亮着眼睛,连连点头。
“大兄发现你越来越不循规蹈矩了,这酒也是你们女儿家该碰的?”李承乾轻轻赏了高阳一个暴栗。
“哼”高阳撅着小嘴道:“古人不是说无酒不成席麽?难得今日咱们脱离深闺高墙,面对篝火生辉,繁星映月,一切都那麽优美,此间我们却喝着粗茶,一点都不尽兴。”
“呵,难道饮酒就能尽兴?”李承乾笑看高阳,也不知小丫头脑袋瓜怎会有如此奇怪的想法。
高阳反驳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曹操都说面对人生少有的快乐时光,就该饮酒作乐,凭什麽大兄可以饮酒,高阳就不可以?”
“哟,平日里也不见你学问所长,今日倒会背诵曹操的《短歌行》了。”
高阳撇撇嘴道:“大兄莫要撇开话题,你说说大唐有律议规定女子不能饮酒麽?”
这,还真没有哪条律议规定女子不得饮酒,只是这些女子年纪尚浅,酒精对她们的身体有不少坏处,故而李承乾便挺直腰板,理直气壮道:“律议有没有规定我不知道,但我是你大兄,我说不行就不行。”
“哼,大兄这是强词夺理!”
“随你怎么说,总之这白酒你们可沾不得。”说话之间,李承乾带有警告的望着众人。
李承乾的语气很坚定,高阳有些诧异,毕竟往昔她的恳求李承乾素来不会拒绝,看来大兄铁了心不让自己碰白酒,沉吟了半晌后,又道:“那葡萄酒总归可以吧?”
“嗯,葡萄酒倒是可以。”李承乾话音刚落,众女子募然光彩溢目,可接下来李承乾的一句“可农舍里定不会有葡萄酒。”犹如一盆冷水让这些作势举手欢呼的少女偃旗息鼓。
是了,此处非比皇宫或自家府邸,哪里会有葡萄酒呢?念及此,众人眼色倏然黯淡下来,连起初的愉悦之色也褪去不少。
“哈哈,谁说没有葡萄酒了,这不就给大兄你们送来了麽。”
一声嘹亮的嗓音盖过宴席上的哄闹,李承乾寻声望去,惊诧道:“青雀、小恪、小贞,你们三儿怎麽来了。”
“嘿嘿,可不止几位殿下哦,老大,俺老程也过来了。”只见李泰身后,又钻出来黑溜溜的程处默,而他身边则是李承乾再熟悉不过的长孙冲、薛仁贵、杜荷等纨绔。
李承乾起身迎去,面对数十位翩翩少年,笑道:“你们怎麽来了?”
李泰放下手中一坛葡萄酒,挺着肚皮打趣道:“大兄真当快活,在此处吃喝也不叫上我们。”
“可不是,还升起了篝火,老大你也太不仗义了。”程处默亦是咧嘴附和。
当下,张老汉又见十几位穿着华丽,面容俊朗的少年前来,亦从席位抽开了身,对着李承乾询道:“郎君,他们是?”
“哦,这三人乃是我的胞弟,而他们则是我的至交,想来我等许久不会府邸,他们便到此处寻觅我等。”
“原来如此,相请不如偶遇,既然诸位郎君前来张家村,那便是客。二牛,大虎,让厨房的女人们再烧些菜。”张老汉心中嘀咕不止,清一色的郎才女貌,这到底是多大的家底,才能培养出这麽多俊男惠女,只怕是城里的皇亲国戚耶。
眼见着两名村夫又朝外面添席加凳,李承乾连忙制止道:“张老伯,莫要如此周折,今日已多有打搅,怎可再劳烦于你们。”
“郎君莫要多礼,咱们张家村好久没有你们这些年轻人到访了,一个个长得俊俏不说,心地又善良,今日恰好赶上秋收宴席,不就是添几张桌子麽,有什麽打搅不打搅的。”
十几个人一旦开席又需要好几桌菜肴,李承乾哪能再让这些村民破费,便道:“张老伯,真的不必如此......”
“唉咦”张老汉拂手打断李承乾的话,露出仅有的几颗褐牙,“郎君心意老朽明白,但今日实乃大喜之日,这些年圣上轻徭薄赋,咱们的存粮能塞满好几个库房,几桌菜可吃不穷咱们张家村的,大伙儿,你们说是不是啊?”
席间或有汉子当即吼道:“你们这群小娃莫要替我们节省,往昔咱们还能为打开米缸见底而发愁,现如今打开米缸却是为了蛀虫而发愁,天下承平,余粮愈积愈多,咱们村儿的日子越过越殷实,吃不穷的。”
“就是,小娃崽还杵在那儿作甚,来来来,咱们喝酒,哈哈,咱们大唐的小子不会喝酒那哪能行?”
月色、树荫、田园清幽;畅快、豪迈、人声鼎沸,众纨绔早已迫不及待融入其中,即便是素来不爱热闹的李泰也眼巴巴的看着李承乾,低询道:“大兄?”
“去吧!”
话音刚落,众纨绔或提绿蚁新酒或揽一坛坛葡萄酒直接扑了过去。李泰还未行至李承乾所在的木案,中途便被一个大汉拉了过去,直接连劝他连饮三碗白酒,几息之后,圆滚滚的小脸变得通红,莞尔索性并肩坐了下来,放下葡萄酒,和那些素未谋面的村夫畅饮起来。
众人之中程处默长得最为魁梧,一眼看上去就尤为能饮酒,便被几个村夫架了过去,你来我往,不一会儿程处默便被众人灌得七荤八素,酩酊大醉后,“蹭”的一声站了起来,一脚跨在胡凳上,大手狠拍木案:“你们可不知道啊,先是西域诸国背叛,再后来西突厥的十万大军倾巢扑来,形势万分危急,我大唐将士生死一线。当时本将军临危不乱,且见三弥山南风大起,募然间想出了一个绝妙的法子,你们可知是什麽法子?”
“纵火烧山。”席间也不知是谁突然接了一句。
闻言,程处默拍着大腿,激动道:“对对对,牛哥你说对,当时本将军就是纵火烧山,直接让那西突厥十万大军挫骨扬灰,想不到牛哥也有此等大智,来,咱们哥俩喝一杯。”
那名年纪约有四旬被程处默唤作的牛哥的大汉醉然一笑,提起大碗,醉醺醺道:“呵,我哪有那等智慧,这事儿全天下人不都知道麽?三弥山一战皆是秦将军及殿下之功劳尔。”
“秦将军?哪个秦将军?火烧三弥山的明明是我程将军......”
见程处默越说越不着调,程樱琳气得牙痒痒,直接上前揪住程处默的耳朵,呵斥道:“好你个程处默,好的不学非要学杜荷那样夸海口,看我不教训你。”
“哎呀,姐,别拽了,疼......”见程樱琳迟迟不松手,程处默无奈之余,最后直接钻进了木案底下,抱着酒坛子死活不出来。
“喂,青莲,人家拿你教训程黑子,你还在这傻乐?”房遗爱拐了拐杜荷,趁他失神,将他碗里的一块比较嫩滑的羊排顺了过来,举手投足间一气呵成,极为洒脱干练。
带来的绿蚁酒已经见底了十几坛,月色下,杜荷打了个酒嗝,醉醺醺的看着正在用脚踢程处默屁股的程樱琳,很腼腆道:“那是她时刻注视着我,所以才知道我的缺点,啧啧......樱琳,真好看。”
“噗”房遗爱嘴中一口老酒满满当当的喷在了长孙冲的脸上,只在一瞬,人仰马翻,哀嚎顿起。
此间场景还真印证了高阳适才说的那句‘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没有长辈在旁唠叨,众人酒酣耳热,怡情悦性。
酒席过半,菜肴已被消灭精光,篝火却更加耀眼,李承乾拿着一壶葡萄酒坐在篝火旁,夜间白露起,寒气袭人,熊熊的火焰且让他感觉舒适不少。
村里的汉子也下了席位,有的两两相抱,尚有清醒之人则抱着自己的婆娘,在篝火下手舞足蹈,嘴里还哼着李承乾从未听过的小调。
大唐人就是这样,不论富有贫穷,不论出身高贵卑贱,开心的时候都会载歌载舞,往年朝廷宴席上,那些大臣也是听着龟兹乐,翩翩起舞,由于汉人独有的音乐较少,老爷子还特意作了一首秦王破阵乐呢。
篝火被围成了一个圈,村里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手牵着手,欢呼雀跃,嘴里唱的兴许只有他们自己能听个明白。
李承乾等人则在里面坐成了一个圈,程樱琳不再追逐程处默,因为这家伙竟然靠在杜荷的肩膀上睡着了,武媚娘今晚饮了不少酒,轻幽的月光下,那张白净无瑕的脸特别诱人,李承乾直勾勾的盯着火苗,却也不敢稍稍转头,要知道人生有两大后悔之事,一是饮酒后说话,二是夜间做出一些白日间犹豫不决的决定。
左边武媚娘,右侧林芷儿,怀里还抱着酣睡的小汝南,哼着小曲儿,望着漫天繁星,倒也惬意。武媚娘用着手中的木棍不断撩拨着火焰下的柴火,很无意的询道:“承乾哥哥,你哼的是什麽曲儿,媚娘怎么从未听过?”
气若幽兰,仿佛还带着一抹葡萄香儿,平衡就这样被打破,李承乾转过头来,夜幕下,月光轻柔似水般的铺在武媚娘的长发上,宛如一位遗落凡间的俏皮精灵,此间他心中不乏因为酒精及黑夜的共同促进下产生了一缕悸动,很难抗拒的微微将身子倾斜至武媚娘身边,吐着酒气道:“媚娘喜欢听?”
“嗯”亮晶晶的眸子许是填上了整片星空的银河,绚丽多姿,再看一眼,怕是要坠入其中,极不情愿的将脑袋撇了过去,轻轻吟唱,“当山峰没有棱角的时候,当河水不再流......”
不管是古今还是中外,不论语言与种族,人类的语言都有一种共性,那就是--音乐!
李承乾唱的很随意,褪去了平日自我的拘束,颇有一股江湖侠士的洒脱不羁。几句歌词听了下来,武媚娘瞪大了眼睛一直死盯着李承乾,震惊、含情、爱慕、崇拜,天下间女儿家的柔态她独占八分。
歌名,《当》!
当大唐的人听到了这样直抒胸臆的曲调,其震撼程度无法形容!
此时面对着篝火,仰望着苍穹,和青梅竹马,和季友伯兄,所有人的灵魂都为之一颤!
没有人说话,在场所有人正全神贯注的听着,杜荷如愿以偿的将程处默挤了出去,挨着程樱琳紧坐;长孙冲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件披风,借着酒劲儿,极为细心的披在全神贯注的高阳身间;最无奈的当属柳如烟,她斜着身子欲躺在薛仁贵怀里,可这傻小子竟挪了挪屁股,且让柳如烟扑了个空,很恼怒的盯着薛仁贵。
歌声美妙清扬,小汝南却仍旧闭着眼睛,嘴里吐着小气泡。
林芷儿蜷缩着手脚,侧耳聆听,望着那一堆篝火,面色依旧,不知是喜是悲。
“让我们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对酒当歌唱出心中喜悦,轰轰烈烈把握青春年华......”
终于,当李承乾再唱起高潮之时,所有人放下了心中杂念,不约而同的拍着手掌,晃着肩膀,跟着吟唱。
少男少女歌声潇潇洒洒,外侧的汉子及村妇亦是拍起了手掌,围着转起了圈儿,欢声笑语,响彻田园;放荡不羁,惊走夜晚寒风。
(尽量多写一点,但毕竟是兼职,希望大家体谅,最后求推荐票、月票,数据太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