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闹之后,众人临近各自位置,万字文乃武德年间孔颖达游玩洛阳写下的一篇秋赋,全赋辞采华美,喻法细腻,共计一万字之多,便也是此次书法大赛众人临摹的对象,当然字体可随意发挥。
一万字书写在数丈的灞桥纸上,若想取下魁首,除了通篇遒媚飘逸,字字精妙之外,开篇及结尾的字体更要劲健雄奇,夺人眼目,故而李承乾让郑丽婉写开篇之文而自己则在最后收尾,尽可能让万字文尽善尽美。
适才红木台上发生的一切李世民看在眼里,笑声朗朗:“看来冰羽小公主与乾儿相处的不错嘛。”
南诏王听得李世民此话,心中一怔,大唐天子这是何意?难不成想让冰羽嫁入大唐?
当年南诏向大唐求亲遭到大唐拂然拒绝,而今大唐天子却想要自己最宝贝的女儿嫁入东宫?要知道汉人的东宫历朝历代都是血雨腥风,自家女儿单纯,若入了长安则距离南诏千里,无依无靠,孤苦伶仃,即便被人算计也是欲哭无泪。
但转念一想,而今南诏虽在六诏中最强,奈何也无法吞灭其余五诏,若是与大唐结为秦晋之好,那岂不可以借大唐之威拓自己之疆域?
李世民哪猜测不倒南诏王心中所想,他只是觉得东宫女眷还是太稀薄,且这南诏小公主参加“渭水吟”已有三载,俏皮单纯的性子极令人讨喜,尤其是她写得那一手行书,可比拟书圣“王羲之”,虽然“承乾体”亦是不差,奈何李世民独倾心于王羲之的字体,大唐人杰无数,然行书风骚者却无一人如蒙冰羽那般形神具备。
适才于云亭且将李承乾及蒙冰羽的小打小闹观在眼里,往昔自己那素来和颜悦色的儿子且因这小丫头而捶胸顿足,这可让他有些意想不到,还有那小丫头还真敢下嘴,隔着老远,也能瞧见那一排绯红的牙印,这非但没让李世民反感,反而觉得有一丝灵气,正如南诏王想的那般,他还真想撮合这对璧人,当然只是单纯的替自己儿子寻一位得体的妃子,至于两国之间的关系,有道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李世民才不会因为一介女子而助南诏征服其余五诏,毕竟这不符合大唐目前的利益。
......
另一边,红木台上大香烧起,杨弘礼红槌敲鼓,大声道:“书法大赛正是开始!”
“嘭嘭嘭~”
红槌敲得鼓声震天,穿云裂石,三击落定,众人纷然提笔蘸墨,万字文由十人书写,若想浑然一体,那麽前一名队员的结尾与后一名队员的开篇必定要衔接得当,好在前三天每人在李承乾的训练下,字体及行距都相差无几。
李承乾稍稍估计了一下自己落笔的位置,便开始奋笔疾书起来,一千字对于李承乾来说极为轻松,不一会儿便洋洋洒洒写近七百字,然就在此时,旁侧突然传来咯咯的公鸡声,再转头一看,好家伙,不知何时,屏风内多了数十只威风禀禀的大公鸡。
数十只公鸡显然是受到了惊吓,跳来跳去,飞上半空又滑落下来,好不热闹,参赛的众人皆是两眼茫然,不知发生了什麽事情。
然接下来的一幕却让最北侧的吐蕃队瞠目结舌,只见那些公鸡肆无忌惮的横行在灞桥纸上,所到之处,一片狼藉,原因无他,这些大公鸡的鸡爪上竟涂有黑墨,且或有顽皮的大公鸡很是自然的将灞桥纸啄成马蜂窝,辛辛苦苦写得数百字全被这些鸡糟蹋了,此间吐蕃众人捶胸顿足,怨恨不已。
今有吐蕃前车之鉴,其他队伍哪敢让这些从天而降的公鸡来破坏已完成大半的杰作,当下纷纷放开手中软毫,张开双臂,开始了驱鸡乱斗。
始作俑者的杨弘礼倒是笑意盎然,捋了捋长须道:“吐蕃队莫要灰心,灞桥纸毁了,可再领取一份,只要在大香烧尽之前完成即可。”
人怨、鸡狂,红木台上正演群汉捉鸡,那些大公鸡被众人撵的到处乱飞,李承乾等人虽然处在最南侧,亦是有几只大公鸡趾高气扬的歪了过来。
“呀”武媚娘突然一咛,且见蒙冰羽撵来一只公鸡,公鸡受了惊吓竟跃过武媚娘脑袋直扑灞桥纸,眼看着那乌黑的爪子就要落在灞桥纸上,李承乾卸下长袍,揉成一团,抛向鸡脚的落地之处。
见乌黑的鸡爪没有想象的那般落在灞桥纸上,蒙冰羽撅起小嘴儿,极不满的踢着小皮靴。
如今人鸡混战,整个红木台人仰马翻,郑丽婉及武媚娘等人才写到一半,若灞桥纸被公鸡糟蹋了,那麽在大香烧尽之时怕是完成不了万字文,思忖稍许,李承乾让众人继续书写万字文,自身严防公鸡和那疯丫头,待郑丽婉等人完毕后,自己再将那三百字收尾。
那些鸡许是欺软怕硬的主儿,待李承乾腾出手来专门对付它们之际,这些鸡反而涌向别处,当然也不乏有傲慢的公鸡挺胸而来,则被李承乾一脚提出屏风外。
南诏亦派了两人专门严防不时飞来的公鸡,蒙冰羽则一扫之前的疯癫很是细心的趴在灞桥纸上笔墨横姿,一个南夷之女还能写出什麽好字?李承乾抱着好奇之心缓缓凑上前。
疯丫头许是写得太过专注,琼鼻不知不觉间染了一道墨痕,侧眼瞧去,颇为可爱,然只在一瞬,李承乾便否决了心中想法,目光从蒙冰羽的侧颜滑向她身下的灞桥纸,募然眼睛一瞪,惊愕道:“行书?”
这丫头写得竟是王羲之的行书,行笔潇洒飘逸,笔势委婉含蓄,尤如行云流水,通篇结体遒美,骨格清秀,点画疏密相间,无论横竖点撇钩折捺,还真有一缕王羲之行书的神韵。
疯丫头比高阳还小上几岁,又乃南诏人士,怎会将王羲之的行书练到如此地步,无论从笔锋还是布局都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难不成这疯丫头是个书法奇才?
“看什麽看,该死的登徒子。”蒙冰羽写得极快,不一会儿便将一千字写完,待她放下手中软毫之际,却见李承乾立在身旁,顿时一阵嫌弃。
“写得不错嘛。”对于旁人的优点,李承乾从来不惜词,这丫头虽然三番两次惹怒自己,但不可否认她一手行书的确写得韵味十足。
听着李承乾的夸赞,蒙冰羽不友好的目光募然消散,亮起眸子,拍着小胸脯道:“那是,也不看看本公主是谁?”
将她表情看在眼里,李承乾心中一笑,原来这疯丫头吃软不吃硬,当即又道:“飘若游浮云,矫如惊龙,这字还真有王羲之行书的神韵。”
有眼光,听到这话儿,蒙冰羽眼睛笑的成一道月牙,心啐道,这登徒子也没想象的那麽讨厌。莞尔她从地上起身,拍了拍灰尘,捏着嗓子,故作老成道:“其实你这个人还不错,咱们的恩怨就此一笔勾销了。”
“好,以后你别咬我就行。”李承乾眯眼笑道。
“咯咯,那就要看本公主心情咯。”蒙冰羽没心没肺的笑了几声之后,很自然的拉了拉李承乾的袖袍,“有眼光的登徒子,带我去瞧瞧你写字,若是又瑕疵,本公主或许能为你指点一二呢。”
一个时辰前还如同一只发狂的小狗,如今又无丝毫隔阂的拉扯自己的袖袍,这丫头还真没什麽城府。李承乾看了眼郑丽婉等人,见众人皆至收尾,亦该轮到自己了,当下便道:“那若有不足之处,还望公主多加指点。”
“好说,好说。”蒙冰羽很轻快的点点脑袋。
蒙冰羽随着李承乾走向灞桥纸的最末端,当目光瞟向最尾端的百字之时,满脸惊讶,张开小嘴儿,惊诧道:“这...这是你写的?”
李承乾歪着脑袋笑道:“可不是麽,你看看这还有什麽改进的地方?”
蒙冰羽脸色幽幽,阴晴不定,半晌才撇撇嘴道:“本公主才不信你这好色的登徒子能写出如此俊逸不凡的字体。”
“小冲、青雀,你二人写好了麽?”李承乾并未理会蒙冰羽,而是朝着灞桥纸中间的长孙冲、李泰唤道。
“好了,老大你可以写了,那些土鸡就交给我们。”
“好”尤见大香已烧至末端,李承乾再次提笔,飞身凌跃,整个人倒立起来,一手撑着灞桥纸,一手挥洒浓墨。
这...这怎么可能,蒙冰羽像是看怪物一样的盯着李承乾,这登徒子武艺了得之外,怎么书法还如此高超,比自己写得更加苍劲有力,想起自己刚才还信誓旦旦的要替他纠错,不禁小脸一红,心里暗暗骂道,该死的登徒子,明摆着故意耍弄自己,不行,新仇旧恨一起报。
蒙冰羽咬了咬皓齿,狠狠瞪了一眼正在疾书的李承乾,旋即偷偷溜到了旁侧,不多时,只见她双手负在背后,鬓发上还多了几片鸡毛,笑得有些阴冷,轻轻迈步,怯怯的靠近李承乾。
李承乾写完最后一个字,仍保持着倒立姿势,抬头之间恰好见着蒙冰羽那般模样,讷讷道:“中邪了?”
“哼哼~让你戏耍本公主。”蒙冰羽笑的很得意,双手突然从背后亮了出来,一只少毛的公鸡登时映入眼帘,一瞬间,少毛公鸡脱离了少女的素手,先是凌空随后直下。
“我靠”李承乾当即甩掉手中毛笔,双手狠拍灞桥纸,整个人反弹至半空,待与那公鸡齐平之际,伸出左手一把勒住鸡脚,然而身子还在不断地下落,旁侧有没有它物可以借力,他只得高举公鸡,整个人狠狠砸在了灞桥纸上,为了防止鞋底践踏了万字文,落地之时,他呈蜷缩状态。
“大郎”须臾间,郑丽婉、武媚娘等人悉数围了过来,连忙将李承乾扶起。
“咳咳”李承乾起身之后,默不言语,左手暗暗蓄力,只在一瞬,举起左手将那公鸡直接砸向南诏的灞桥纸。
“啊~”蒙冰羽登时惨叫,吓得花容失色。
“哦呜~谁他娘的不长眼睛?”
“我靠”李承乾眼睛睁的犹如牛大,公鸡飞梭之时,却不想突然冒出了一名吐蕃大汉,不偏不倚的用着那肥厚的肚皮正巧挡住了飞鸡,肚皮还能隐约见着血迹。
“又是你这唐厮,比试完书法,我鸠摩舞定要和你好生练练。”吐蕃大汉起初听着有人摔倒的声音,故而想来凑个热闹,没想到飞来横祸,被只鸡撞破了肚皮。
“哎呦,大夫,大夫,我这肚皮流血了。”骂完李承乾,吐蕃大汉才见着肚皮的血迹,两眼发白,叫的撕心裂肺。
“好了,好了,抬下去。”杨弘礼适时出现在众人面前,吩咐两名侍卫将吐蕃大汉抬了下去之后,看了眼香炉,大呼道:“大香烧尽,书赛停止。”
闹剧终此结束,李承乾唲了一眼蒙冰羽,松气一叹,若非自己眼疾手快,还真让疯丫头得逞了。
“老大,不好了。”
且在李承乾笃定能夺得书法大赛魁首之际,长孙冲突然拉起他的袖袍失声大吼。
“怎麽了,何事如此慌里慌张?”李承乾淡淡询问。
“老大,你看。”长孙冲手指灞桥纸尾端,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顺着长孙冲手指的方向看去,李承乾心里顿时一沉,脸色犹如猪肝色,比长孙冲好不了多少。
只见刚才他丢弃的那只软毫许是撞到了旁侧屏风又弹了回来,落在灞桥纸上,墨撒一片,要多刺眼有多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