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媚娘虽聪明伶俐,奈何涉世未深,哪里是已经活人精孔颖达的对手,孔颖达稍稍加重惩罚,待其手里那肃严的戒尺愈来愈靠近武媚娘一双白皙的素手时,高阳连忙抓住凌空的戒尺道:“先生,适才之事皆因高阳而起,与媚娘无关。”
“哦?”孔颖达佯装惊讶,莞尔似笑非笑的盯着武媚娘道:“物证没有,不过倒是多了一个人证,媚娘现在你可还有话要说?”
武媚娘撅起嘴儿,轻启樱唇,欲开口时又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轻轻摇头。
见武媚娘沉吟不语,孔颖达询道:“媚娘,你可还记得《论语·为政》一文所述何事?”
武媚娘不知孔颖达为何有此一问,暗思片刻后,闭上双眸回忆着往昔观阅的论语,轻诵道:“.....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大车无,小车无,其何以行之哉.....”
“好了”孔颖达拂手打断后,冷冷一哼,又追询道:“那何谓子以四教?”
“子以四教曰谓:文、行、忠、信”武媚娘脱口而出,反应甚是迅速。
且在众人惊呼武媚娘之过目不忘的诵文天赋之际,孔颖达突然站直身子,狠狠的用手中戒尺拍击着木案,绷紧黑脸呵斥道:“既然你晓得何谓‘信’,为何还要撒谎?往昔老夫且念你聪慧机敏,不忍过重苛责于你。然凡事讲究诚信,学堂上嬉嬉闹闹虽为顽劣但不涉及礼法;而今你却当着老夫之面,当着众人之面,信口雌黄,欺瞒狡诈,如此了一来,这书读的有何用?这课听了又有何用?”
孔颖达声音洪亮绕梁,完全听不出如此大的嗓门竟是一位年过半百的老儒生所发出来,武媚娘很少见孔颖达如此怒视自己,即便往日在课堂犯些错误,孔颖达也不会如此横眉冷色勃然大怒,且当着众人之面被孔颖达破口怒斥,武媚娘好似能掐的出水来的小脸蛋不禁绯红,不自觉的将琼首埋进胸口的衣褥里。
老儒士最为看重个人品行,孔颖达尤为欣赏武媚娘的才学,却又见着她行欺诈之举,爱之深责之切,心中怒火尚未褪去,严词厉色道:“老夫受陛下所托,授业解惑于尔等,高阳贵为公主,一言一行皆受世人监督,倘若因媚娘汝今日之包庇,他日公主更加肆无忌惮不学无术,老夫如何向陛下交代.....”
“先生,媚娘知错了”霎时之间,武媚娘水灵灵的眸子雾气氤氲,只怕无须片刻,便泪雨倾城。
孔颖达有心要掰正武媚娘的离经叛道且为后来之人行杀鸡儆猴之举,故虽然见武媚娘泪光闪闪微吸琼鼻,仍旧面目阴沉道:“老夫教授的那群少年虽然顽劣,但也不敢在大庭广众下欺世惑众,而媚娘你且是一名女子,适才行骗之时泰然自若,毫无愧疚之心”说道此处,孔颖达咬牙啮齿道:“媚娘,你可知羞耻?”
“啪”只在一瞬,武媚娘脸色苍白如雪,双手似是无力轻飘飘的掉了下来且打翻了另一个砚台,泪如泉涌,泣不成声,她且被孔颖达最后一句诛心之言而羞辱,腼腆于人世。
“够了”高阳秀目死死瞪着孔颖达,一手秉住戒尺中腰,一手紧紧撺握拳头,冷冽道:“孔先生适才之言不觉得过分麽?”
“过分?”孔颖达见武媚娘哭得梨花带雨,也晓得自己当时激动了些许,言辞颇有偏激,然重病还需重药医,若今日不将武媚娘骂醒,增添其气势,往后岂不更加棘手,念及此,孔颖达狠狠抽出戒尺,怒斥道:“公主,且不说媚娘之事,适才你顽劣不堪,扰乱学堂秩序,老夫还未来得及处罚,怎的现如今又开始目无师长了?”
高阳撇过脑袋,轻轻拍了拍啜泣的武媚娘,莞尔眼睛扫了扫孔颖达:“方才确实是高阳及媚娘的不是。”
听至此,孔颖达甚是满意的捋了捋稀疏的山羊胡,可还未等他感觉诚然没有浪费方才那一番口舌之际,高阳语气陡变道:“可是孔先生适才之言难道不偏激麽?高阳愿意受罚,且愿多加三倍,但再次之前还需孔先生向媚娘道歉。”
“道歉?”孔颖达怒极反笑道:“若是老夫不道歉呢?”
“哼,那先生也休想动媚娘一根毫毛。”
一时间,整个大殿寂静无声,沉闷的呼吸声尤为显耳,众人齐刷刷的盯着后排三人,高阳仰着脑袋,孔颖达眼光深邃,两人大眼瞪小眼,闷声不响。
“好了”李承乾怕再下去,这点事儿还要惊动老爷子,天晓得老爷子与柴绍及秦琼怕躲在哪里吃酒行乐去了,故而迈步走进了殿内。
“大兄”高阳见着门外来人一扫阴霾满是惊喜,且因高阳一声惊呼,武媚娘瞧瞧抬眼亦是看见着了李承乾的身影,心想恐怕刚才自己被孔先生斥之以不知羞耻之言定被他听在耳里,及笄少女芳心此间彻彻底底的坠入冷峭深渊。
小汝南闻声而望,却见来人正是李承乾,连声欢呼雀跃的张开双臂道:“大兄,抱抱。”
且在李承乾正欲临近汝南时,孔颖达粗声呵道:“汝南,学堂内岂容大声喧哗?”
一声入耳,小汝南连忙缩回小胳膊,怯怯的看了眼孔颖达,又一脸菜色儿朝着李承乾瘪着粉嘟嘟的小嘴儿。
这古怪的老头儿!
李承乾无奈的耸了耸肩,转过身子,朝孔颖达走去,微微拱手:“孔先生,媚娘心善且是不忍高阳受罚,这才说了谎,依我看,还是算了吧。”
孔颖达满脸阴沉道:“殿下可知臣正在授课?”
“额?”李承乾一脸茫然,孔老头子撇开话题作甚?
“殿下失礼,既然殿下明知臣正在授业解惑,却不由分说的闯入殿内扰乱了臣授业的秩序,这可非一个储君该有的作风。”
李承乾惊讶的看着孔颖达,这老头子难道比魏征还迂腐,虽匆忙闯入学堂,但也不至于上纲上线耶?一时间李承乾或有所知,难怪历史上的李承乾会性格大变,摊上这么个固执的老头,谁能保证自己能每天开开心心的活着。
李承乾并非以身份压人之辈,且老爷子也不允许他那般恃宠而骄,该有的礼节还是得遵从,李承乾语气平和道:“多有冒犯,还望孔先生见谅。”
“嗯”见李承乾谦谦有礼,孔颖达甚是满意的露出一抹极为吝啬的笑容,遂之询道:“殿下唐突至此,莫非是想替公主及媚娘说清?”
“嗯”见孔颖达脸颊带笑,李承乾心中窃喜,看来孔颖达还是挺好说话。
“哼”陡然间孔颖达大袖一挥,不卑不吭道:“恕臣办不到。”
“你”高阳怒不可解,且见李承乾如此平和与孔颖达商讨,他却冷眉相待,霎时之间,高阳很想上前狠狠踢上一脚。
李承乾一个眼神将欲要出列的高阳瞪了回去,心忖道,这孔老头还真令人难以捉摸,遂之开口道:“高阳虽然顽劣但正值及笄之龄,活泼些也算不得什麽不雅;而媚娘又与高阳情似姊妹,因怕高阳受罚,于不忍心才说出诓骗之词,且她还很义气的承担高阳的那份处罚,从某方面看也算得上是一种善意的谎言,故而,还请孔先生从宽处理。”
人因疯狂的偏执而与众不同,或许这偏执中存有瑕疵,但并不妨碍他整体的优秀。孔颖达且怀着食君之禄,为君之忧的心思,一心只想做好本职工作,不负皇恩浩荡。他虽甚为赞许李承乾的才学,然涉及底线之事岂能如此含糊潦糙的感情用事?故轻轻摇头道:“臣且曾听闻殿下于洛浦诗会能言善辩口若悬河,难不成今日殿下想与臣辩解一番何谓‘信'。”
“岂敢”李承乾心忖孔老头怎如此油盐不进,那不成还真眼睁睁的看着丫头和武媚娘被那戒尺鞭击,莞尔眼珠子一转,朝向高阳及武媚娘:“高阳,媚娘,你二人可知错了?”
李承乾猝不及防的一问,高阳且是一愣,武媚娘渐已止住哭声,两人相互对视了一眼,又各自看了看李承乾,武媚娘甚是眼细,只见李承乾两手搭在小腹中间,正是寻常道歉的手势,虽不知李承乾为何如此,却也甚是甘愿的点头道:“孔先生,媚娘知错了。”
高阳颇有些小聪明,可论大智她也晓得自己抵不过武媚娘,故而学着武媚娘那般点头附和道:“孔先生,高阳也知错了。”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李承乾朝着孔颖达淡笑道:“孔先生,圣贤有云,子以四教:文、行、忠、信,的确做不得假,欺瞒无信之人委实可恨;然圣人又有云,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而今高阳及媚娘二人皆已认错,还望孔先生宽容。”
在李承乾看来,宛如孔颖达这般偏执的老儒之士,油盐难进,固守犹如顽石,或许只有圣人之言才可使其稍懈,方才他以《论语》之言定罪于武媚娘,那麽自己为何不可用《左传》之说开罪于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