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阔步向前犹如一位孤独逃窜的残兵,正如他揣测那般,其背后的郑丽婉对他的确微有猜疑,只不过这种猜疑是夹杂着担忧的善意。
不凡见于细微,虽不知他如何研制震天雷、廉价纸等一些簇新之物,然通过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郑丽婉能察觉到他的不一般,从蝴蝶授粉的骇人解释至对大唐教育产生跨越性的粉笔黑板,无一不彰显着他的奇他的怪。
东宫闲暇之余,郑丽婉也曾翻阅过他于书房撰写的草稿,全都是一些惊世骇俗的理论和见解,郑丽婉自认聪慧绝佳,可即便彻夜思考也窥探不了那草稿上的半分奥秘,但她又相信李承乾不会无的放矢,草稿上会飞的船、可以燃烧的水、比山还高的房子在未来的某个日子里会如同廉价纸一样向世人露出颜面。
但他不过二十,兼资文武也就罢了,还能明白许多古之圣贤都不曾看透的东西,这不免太过匪夷所思。
太过优秀却令人感觉颇为不真实,此刻郑丽婉便是此种心境,望着那愈来愈远的背影缓缓行向天际,前方的少年好似超脱于此世道一般。
大唐贵胄及坊间皆传闻他于武德年间昏迷不醒实则是受太上老祖指引一梦千古,故有今日之造诣。但郑丽婉不信佛也不信神,她笃定那些谣言定是天子故意散播出去,原因无他,一来天子想借着太上老祖落实李氏坐拥江山的天命所归;二来凡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八岁便以书法闻名于世,哪怕是贵不可言的储君亦会受小人私下算计,而将太上老祖搬上来,可利其仙名护他安危,亦能解释他妖孽之缘由。
天子会相信一梦千古麽?诸如长孙无忌、房玄龄等满朝文武亦会相信仙人托梦麽?在郑丽婉看来答案是否定的,这些人乃是大唐的顶层核心人物,饱读诗书,见多了奇闻异事,怎麽会相信如此漏洞百出的解释。
那麽为何天子及群臣亦会顺听谣言且对谣言推波助澜呢?归结原因不外乎是加强李氏王朝的统治罢了。李家于太原草创之际,为求出生尊贵,举老子为圣祖,随后至武德末年天下归唐,又恰逢李承乾的书法及七言律诗名扬四海,为了让天下百姓更加信服李氏从出老子,便将李承乾的灵动之才借口于先祖托梦,如此一来,一举双得。
然自古朝堂叵测,天家薄情,八岁孩童赋诗作文也就罢了,更令人惊恐的是单靠一口铁锅竟将玄武门炸破,救下时为秦王的天子,如此妖孽之举怎不令世人骇然?好在玄武门事变中,李承乾罔顾自身性命替天子负箭,展露出非凡的奇能为的是救他父亲亦是今日大唐最权贵的天子,再加之这些年来用他席不暇暖的用着他特有的方式改变着大唐,令大唐日益鼎盛,不掺一毫私心,这才使得天子及群臣渐渐遗忘了对于不可控因素的惊悚,且慢慢适应了他不一样的思考方式。
谎话说久了或听久了也会慢慢当真,也许天子及群臣在潜意识里渐渐将李承乾的一梦千古当做了上苍对大唐最好的垂爱。
作为他的枕边人,其实郑丽婉不关心他是否受仙人托梦,是否文韬武略,她最为在乎的是他的安危,她听过他做噩梦说过的胡话,直觉告诉她李承乾内心深处藏匿着一个非常巨大且又惊世震俗的秘密,这个秘密扎根已久,而他孤独承受,不敢外言。
心恋于君,郑丽婉只想与他一起守卫那个秘密,两个人的孤单总好过一个人。
落叶缤纷,花香萦绕,秋水荡漾,渭水来往扁舟于斜阳下更是宛如点点彩墨,如此美色令人酥软到骨子里。
情发于景,即便再差的心情与此美景邂逅,人也会变得豁然开朗,忘却了适才书法大赛败北带来的不快,武媚娘极为惬意的伸了伸小懒腰,左顾右盼,折花品香,独自嬉戏了半晌,尤见郑丽婉一言不发,沉吟多时,募然秋眉微蹙道:“丽婉姐姐?”
听得一声呼唤,郑丽婉回神的很自然,淡笑道:“怎麽了?”
“哦,没什麽事。”武媚娘低下脑袋,有些不敢直视郑丽婉,总感觉对方看似温煦的眸子会将自己灵魂看的透彻。
郑丽婉眯眼细看武媚娘,肤若凝脂,眸若秋水,玲珑的身姿,似花树堆雪一般清新,心叹道,想必再过数载大唐有会多了一位初长成的倾国倾城美人。
武媚娘乃东宫常客,但凡有心之人皆能看的出她对李承乾的心思,有道是女追男隔层纱,作为旁观者,郑丽婉尤为心奇为何后者总是对前者保持着淡淡的距离。
“媚娘,姐姐托你的事如何了?”郑丽婉比武媚娘年长十岁,说话之间有抹邻家姐姐的口吻。
“承乾哥哥授业期间林芷儿表现并无异常,只是她为人处世有些孤僻。”
“嗯,姐姐知道了。”郑丽婉嫣若春风,然心中却颇为不安,此女与死去的林婉儿模样极为相似,但她出现的很唐突,总有股不祥的预感萦绕在郑丽婉心间。
早前她托付郑青叶去洛阳林家村查看坟地,前日已得知消息,那座坟墓乃是一处空坟,如此一来,大理寺牢内那厮所言不虚,他果真是诈死后加入了凌风阁,并且再婚育女,有了林芷儿这麽一个女儿。
事情查到这儿,仿佛印证了林芷儿的清白,可郑丽婉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直觉告诉她,林芷儿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丽婉姐姐,其实媚娘觉得林芷儿有些怪异。”武媚娘突然开口道。
“哦?媚娘难道发现了什麽线索?”
武媚娘轻轻摇头:“没,没发现任何诡异,单纯的只是个人感觉。”
“感觉?”郑丽婉凝眉不解。
此间,武媚娘又道:“眼睛!”
“眼睛?”
“嗯!”武媚娘凝眉道:“承乾哥哥说眼睛从来不会欺骗人,不知为何,林芷儿的眼睛虽然清澈,但媚娘总觉她像是故意在表演,犹如优伶一样,只是为了清亮而故作清亮,那日万年县乡野教学,许是她腿麻了,承乾哥哥抱着她在阡陌上行走,当时媚娘注意到她的眼神干净的宛如一泓清泉,没有一丝波澜,这也太过匪夷所思。”
说到这儿,武媚娘稍顿换气后继续道:“要知道寻常女子哪怕是被男子轻轻触碰一下,也会红着耳根。林芷儿与媚娘同岁,然面对那般亲密之举,竟宠辱不惊,这也太不正常了。”
“咯咯”郑丽婉浅浅一笑,轻吐道:“或许林芷儿对你的承乾哥哥没有半点爱慕之心呢?”
你的承乾哥哥,这明显是她在打趣自己,武媚娘撇撇嘴道:“承乾哥哥那麽优秀,又是大唐储君,世间会有几个女子能在他怀里保持心静?”
额?这丫头言语之间尽表爱慕,这难道是在向自己挑明心意?相较于林芷儿,郑丽婉更喜欢武媚娘,这丫头虽然有些小心思,但贵在知根知底,又对李承乾无害。思及此,郑丽婉似笑非笑道:“媚娘喜欢大郎?”
“嗯?”募然间武媚娘娇躯一颤,脸颊比晚霞还有红润三份,娇羞无限,支支吾吾道:“喜欢...不...不喜欢...”
素来伶俐的武媚娘此刻颇有些语无伦次,小脑袋恨不得埋在襦领内,羞答答的表情且让郑丽婉会心一笑,莞尔握起她的小手,轻语道:“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很难回答麽?”
感知双手传递过来的温暖,武媚娘稍稍抬头看了眼郑丽婉,然只在一瞬又将脑袋压了下去,不知为何,她有些害怕郑丽婉,总觉得面前的女子城府深的可怕,承乾哥哥加上自己都未必是她的对手,看似安之若素的气质却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郑丽婉记得唐妩是含着泪见着自己入驻东宫,那麽自己不也一样也要忍受别的女人进入东宫,愣小子虽少恋美色,然奈何其储君之位摆在那里,来自天子及凤后的压力,东宫后院迟早还是会充盈起来,与其便宜别人,还倒不如将机会赠予武媚娘,至少这小丫头对愣小子是真心实意。
“丽婉姐姐,倘若媚娘喜欢承乾哥哥,你会阻拦我麽?”武媚娘突然扬起脑袋,双眸闪闪,眨也不眨的看着郑丽婉,有希冀、有彷徨、有数之不尽的忐忑不安。
“你觉得呢?”郑丽婉弯起嘴角轻笑。
“媚娘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郑丽婉捏了捏武媚娘的手背,继续道:“媚娘你很聪明,在我见过的少女中,你是最聪明的一个,可你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喜欢一个人大胆追求便是,何须瞻前顾后,非要等到水到渠成?”说到这儿,郑丽婉微微顿了顿,几息之后又道:“想来高阳也替你创造了不少机会吧?”
“呀,丽婉姐姐你都知道了?”登时,武媚娘惊讶的张开小嘴。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与他相处总是患得患失,欲言又止,谁能明白你的心意?”
“那依丽婉姐姐的意思是让媚娘大胆向承乾哥哥表露心意?”
“这倒不至于,你太过于向吧自己最优秀的一面展示与他,这反而让他觉得你不真实,往后无须刻意拘束自己,只要做一个最真实的自己,你所做的一切,他会慢慢感受到的。”
听到这儿,武媚娘稍稍点头,然又好奇的看向郑丽婉,询道:“丽婉姐姐,你为何愿帮助媚娘。”
“谁知道呢?”郑丽婉望着蔚蓝如洗的天空,淡淡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