猗垣在西侧的客位坐定,俊仆肃然立在身后,家老捧来茶器,俯身操作时像猗垣递过去一个兴奋的眼神,
猗垣会意的笑了笑。
公子卯在主位坐定。举起茶蛊道:“先生请。”
猗垣恭敬的举起茶蛊:“吴茶名贵,多谢公子。”微呷一口,品味的很是雅致。
“先生识得吴茶名贵,也算经多见广也。”公子卯没有忘记对方只是个商人,很是矜持。
“在下别无所长,唯对天下器物略知一二,公子见笑了。”
“哦?”公子卯微笑道:“听安邑传闻,言先生为商道奇人,多有才具,我有一口古剑,安邑无人识得,先生若能定论,也算得名器方家了。家老,拿古剑过来。”
猗垣摆摆手道:“不用,赏剑在架,方显其神韵也。”说话间起身离座走到剑架前端详沉吟有顷,笑道:“公子这口古剑,当真天下名器,价值不菲。”但凡品评剑器通常总是持剑在手先看剑鞘形制,在拔剑出鞘观察剑身,偏这位贵公子般的商人却只是站在剑架前端详,丝毫没有取剑在手的意思。
公子卯心中颇有不悦,觉得这个商人未免托大,走过来淡淡笑道:“先生好眼力,相剑堪比薛烛了。”
薛烛是春秋末期越国闻名的相剑大师,越王勾践灭吴称霸后,寻觅搜求天下名剑十二口,请来薛烛评定真伪等次。十二名剑并列于大厅剑架,薛烛一路走过,便指出其中五口是后来铸剑师仿制。经越国铸剑师开剑公议证实薛烛所言无差,一时间,薛烛相剑闻名天下,称之为剑器神相。公子卯这样说显然是在嘲讽这位商人班门弄斧。
猗垣却似浑然不觉,再度端详,还是没有动一动剑身,凝思有顷道:“此剑当是工布古剑,剑身之曲纹有如大河奔涌,连绵不绝,剑身当长二尺二三寸,连带剑格长约三尺。”
“哦!先生如何得知此剑纹状?”公子卯大是惊讶。
“公子,在下祖上极喜收藏古剑名器与兵器图籍,实乃在下从书中学来也。就实说,在下还没见过这工布剑。”猗垣谦恭豁达的笑答。
公子卯开始对这个商人刮目相看了,一拱手作礼道:“以先生眼光,这口古剑在当世名器中价值若何?”
“工布剑自然是名剑极品,寻常人看来,自当是价值连城了。”
“先生以为如何?”
“尚非天品神品,只能屈若第三等。”
“如何?第三等?!”公子卯又一次感到了无可名状的惊讶,摇头大笑道:“先生何其夸张也!请问,天下何剑堪称一二等?”
猗垣并未局促,不卑不亢道:“神品者,非干将、莫邪雌雄剑莫属。”
公子卯无奈的点点头,这干将、莫邪一对雌雄剑,可是几百年来当世公认的神剑,品格自然比工布剑高了一等,他不禁问道:“难道还有比干将、莫邪更名贵的剑器吗?”
“堪称剑器天品者,当非天月剑莫属。”
“天月剑?”公子卯轻轻冷笑着,“未尝闻也,却不知何人何时铸造。”
“天月剑,蚩尤所铸。”猗垣庄重的回答。
“你,你可是说的……与黄帝大战的蚩尤?”
“自古以来,只有一个蚩尤。”
公子卯不禁哈哈大笑:“尔等商人,专一的子虚乌有!蚩尤?蚩尤铸剑,那是坊间传说,明白吗。你还可说天帝之剑,真是!”刹那之间,公子卯对这位华贵的商人敬意全无。 现出了王族子孙蔑视一切的傲气。
猗垣却平静的一如止水,淡淡的微笑道:“在下对公子久有景仰之心,无以为敬,特将先祖收藏的蚩尤天月剑献赠公子。”
“且慢且慢!你,你有蚩尤剑?”公子卯收敛笑容,露出冷冰冰神色,他觉得荒诞的可笑,他素来自视为天下剑器收藏的名家,最不喜欢有人在他面前公然卖弄玄虚,一个商人纵然有钱,纵然是剑器收藏世家,也不至于如此神奇,竟然搞出一口蚩尤剑来,简直匪夷所思!他目光一扫门口,忍不住就要下逐客令了。
“小家老,打开天月剑,请公子品评。”猗垣依旧淡淡的笑着。
公子卯一征,终于没有开口。他要看看这个名动安邑的豪客究竟要拿一件何等物事来搪塞他。目不转睛的看去,那个丰神俊朗的仆人手里拿着的,原来是一支形状怪异的竹杖,此刻这个俊仆闻声将竹杖两端一扯,“嗒”的一响,赫然显出一支黑沉沉的弯月形物事,双手捧到公子卯面前。
出于习惯,公子卯单手一托,只觉得沉甸甸凉冰冰大是异常!莫名其妙的,他心中随着这冰凉的感受便是一阵不由自主的震颤,连忙双手托住,发现这黑沉沉物件竟是通然一根,恍若天生一段生铁,细看之下竟大是困惑。通常,纵然是名贵剑器,剑鞘剑身之分也是决然鲜明的。剑鞘以木制居多,讲究者无非是包裹一层皮革、镶嵌几颗珍珠,但皮下终究须以木壳撑持,方有可容剑身的空隙。正因为如此,任何剑器一上手,剑鞘剑身的形制就会很清晰的感觉出来,但眼前这个沉甸甸凉冰冰的物件——目下公子卯还不能认为它是一口剑,却大是怪异。寻常剑鞘的外形,总是或多或少的对剑身有些须装饰作用,譬如剑鞘顶端有可能是方形的,但剑尖却不一定是方形。这物件既然称之为“剑”,搭手一托却丝毫没有剑鞘的感受,简直就是一根冰冷的生铁包裹了一层皮革,将那物件的怪异弧形逼真的显露出来。看这皮革,却是质地细密,黑的发亮,却看不出是何种皮质,厚重一端当是剑格护手于剑柄,这是剑形之常理。但这物件却是怪异,通体几乎没有差别,三寸之外难以看出剑柄与剑身之分,上手之间,才会感觉到弧形稍小的一端有一段寸余宽的浑圆突起,之后便是一段圆柱,这便是“剑柄”吗?几乎与剑身通体生成一根黑沉沉的物件,令人感到怪异之中有一种威猛与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