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监忙不迭的帮黑伯上菜上酒,害的一向整肃利落的黑伯竟手忙脚乱,车英说他帮倒忙,景监却高兴的哈哈大笑。君臣四人坐定,秦庄公亲自为卫鞅斟满一爵,而后端起自己面前的大爵:“先生高才深谋,胸中定有强秦奇计,赢也敬先生一爵,望先生教我。”说完,举爵一饮而尽。卫鞅坦然受了一礼,举爵痛饮,慨然道:“国有明君如公者,何愁不强?”
秦庄公叹息道:“君无良相,孤章难鸣,常盼管仲复生,不期而遇。”
“茫茫中国,代有良才,强国何需借代而兴?”卫鞅慷慨傲岸。
景监兴奋道:“王上,管仲强秦一代,先生要强秦永远,气魄何其大哉!”
秦庄公坚定深沉道:“赢也决意变法,请先生为我承担大任。”
卫鞅正色道:“王上信鞅,鞅万死不辞,然则变法愈深彻,道路愈艰险,鞅悉心推究过列国变法,以为至少需要三个条件,不知王上能否做到?”
“先生但讲。”
“其一,有一批竭诚拥戴变法之士,居于枢要职位,否则,法无伸张,令无推行,行之朝野,便成强弩之末。”
“此点但请先生放心,赢也当全力为先生罗织力量。”
“其二,真法不避权贵,新法一旦推行,举国唯法是从,即或宫室宗亲,违法亦与庶民同罪,此点庸常之君断难做到。”
“此点在赢也倒非难事,但请讲三。”
“其三,国君对变法主政大臣须深信不疑,不受挑拨,不受离间,否则,权臣死而法令溃,春秋以来三百余年,凡新政变法失败者,无一不是君臣生疑,若无生死知遇,变法断难成功。”
秦庄公长嘘一声:“强秦,是我的毕生大梦,为了这个梦,赢也愿九死而无悔,万难不足以扰我心!三百年以来,变法功臣皆死于非命,此乃国君之罪也,你我君臣相知,终我之世,绝不负君。”
卫鞅眼中湿润:“公如青山,鞅如松柏,粉身碎骨,永不负秦!”
两人四手,紧紧相握。
秦庄公办完所有事回到了国府,来到赢红莲的寝宫,向她诉说了今日之事,赢红莲笑道:“只怕卫鞅还未入朝,朝中那些元老们怕是就已经坐不住了。”
秦庄公点点头:“红莲说的极是,只怕朝中元老容不下卫鞅。”
赢红莲摇摇头:“非也,他们只会担心自己的地位。”
秦庄公不解:“他们何故会担心自己的地位?”
赢红莲神秘一笑:“这消息怕是就在你我话语间就已经传到了那些世族元老的耳朵里了,等他们找你,你就知道了。”
秦庄公爽朗一笑:“来就来,孤倒要看看那些元老们会担心个甚。”
赢红莲道:“你今日不去看看王后吗?”
秦庄公道:“看她做甚,孤只要一去她那里,她就叨叨个没完,总是说些女德什么的给孤听。”
赢红莲笑道:“王后乃后宫之主,操持着整个后宫,女德不离口也是应该的,哎,那玶刘公主呢?你近日可有去?”
秦庄公回想道:“前些日,倒是去看了一眼,聊了几句孤就走了。”
赢红莲嘱咐道:“其他后宫嫔妃如何我不管,但王后和玶刘公主这二人你可不能冷落。”
秦庄公笑了:“这又是为何?孤是秦国的王,喜欢理谁,不喜欢理谁,孤还不能决定吗?”
赢红莲道:“王后是你的发妻,从年轻时就跟着你直到现在都好多年了,你不能因为她年老色衰就嫌弃她,玶刘公主是晋国的公主,晋国虽小却蒙祖荫而富庶,虽说这种富庶过不去三代,但目前晋国也是比秦国富有的,日后与他国打起仗来我们还要靠晋国的帮衬,如果你冷落了玶刘公主,那晋国还怎么帮我们,而且玶刘公主对你痴心一片,没事你就该多去找她说说话,哄她开开心。”
秦庄公道:“孤可不是那种喜新厌旧的人,你瞅你都把孤说成什么样了,就好似孤对王后是厌倦了一样,孤年少时就与王后结亲,那是当年孤的父王一手安排的,并非孤意,孤乃太子,所以只能听凭父王之意,孤从始至今都未对王后动过情,只是她跟着孤这辈子不容易,也念多年之情,而玶刘公主孤也时常去找她说说话,只是孤跟她在一起也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每次都草草了事而已,但孤也算是时常去看她啊。”
“不过我还是觉得你应该多跟她们接触的好。”
秦庄公抱住赢红莲:“好了,放心吧,孤会抽空都照料到的,但孤这一生只想跟你一人一生一世。”
“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
“是啊,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的时刻真好。”
“世人皆说三生桃花三世缘,妾愿许你十生相伴永不悔,纵君变了模样,失了记忆,妾也心意不改。”
二人相拥着,赢红莲悄悄流出了眼泪。
然而果不出赢红莲所料,栎阳的上层世族迅速传播着一个消息:“秦公和魏国士子卫鞅准备在秦国大动干戈。”秦国世族第一次感到了震惊,也感到了恐慌,奔走相告,议论纷纷。
与山东六国相比,秦国世族层的数量和势力都很小,财力和私家武装的规模更是小,如果维持旧制,秦国世族对公室国府几乎没有什么威胁,但是,秦国世族有两个突出特点:“一是一脉相延数百年,极少有中途泯灭的家族,而是对国家都有值得称颂的功劳,其第一代往往都是大功臣,而东方六国的世族,却在春秋以来的三百多年中历经毁灭与再生,延续百年以上的真正旧世族几乎悉数淹没,代之而起的是新政变法中诞生的新世族,此所谓,高岸为谷,深谷为陵的权力层大动荡。”
秦国不然,立国之前的赢氏部族原本就是殷商遗落的老世族,在与西部戎狄的长期较量中,世族力量始终是赢氏部族的中坚,将领官层几乎与世族层等同,立国为大诸侯之后,又在历代征战中陆续诞生了许多新世族,由于秦国避处西域,加之东方的蔑视,很少与中原列国紧密融通,国内也就很少发生政权动荡,在秦国的历史上,除了秦庄公的父亲秦献公之前的几次政变动荡,几乎没有大的政变与经济动荡,长期的国内稳定与长期的对外战争,相辅相成,战争强化了稳定,稳定赢得了战争。
这就是一个穷困落后的秦国,何以能长期与东方并立的奥秘所在。
由于落后,由于穷困,由于稳定,由于战争,秦国世族和乡野庶民的种种差距,远远不像东方世族与庶民那样的天壤之别。而今,国君在一个外来士子的蛊惑下竟要大动干戈,能不震惊哗然?
最早将这个消息传播出去的,是职任戎右的西乞弧,这个西乞弧是秦穆公时期名将西乞术的后裔,算得上是秦国的名门世族。西乞弧三十余岁,机警异常,他第一个找到的是他的顶头上司——卫尉车英探听口风。车英职位比他高,也是世族之后,年龄资望和军功却还都不能与他相比,所以说话也没有顾忌,直截了当的问:“敢问卫尉,国君是想让这个白衣士子在秦国变法吗?”
谁知车英冷冷回答:“西乞将军,你想的事忒多了,歇歇吧。”
西乞弧碰了个软钉子,便去找他的“孟西白”圈子说话。
这“孟西白”在秦国可是大大有名,说的是秦穆公时期的三大名将:“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此三人曾先后做过秦军统帅,长期作战,交谊甚厚,素来有通家之好。三将死后,孟西白三大家族变成世交,百年以来代代结好,姻缘互通,成了一个联片盘根的世族势力。
西乞弧先到孟坼府,又派人请来白缙,西乞弧一说消息,孟坼与白缙先还不在意,变法就是变变法令,有何大不了的,经西乞弧一说变法的厉害,才恍然大悟,感到不妙。但三人除了骂一顿卫鞅以外,也不知如何是好,西乞弧机警,提议去见上大夫甘龙,殊不知你家上大夫甘龙也跟你一样不知如何是好,三人来到上大夫甘龙家,见上大夫甘龙、长史公孙贾和中大夫杜挚也正在为这事发愁。 最后一致决定,明日朝会一起上奏秦王。
第二天朝会,甘龙、杜挚、公孙贾、西乞弧、孟坼、白缙六位大臣一齐向秦庄公上奏,恳请秦庄公不要用卫鞅。
秦庄公心中不悦:“六位爱卿何故不容卫鞅?”
甘龙道:“启禀王上,我等并非不容卫鞅,而是此人底细尚未清楚,突然冒出来一个魏国士子要给秦国变法,安知他不是魏国奸细呢?又安知此人就是大才呢?”
秦庄公哈哈大笑:“爱卿此言,有点牵强了。况且卫鞅之才,孤已见识到了,爱卿不必多虑。”
西乞弧道:“启禀王上,甘大人所言并非牵强,大争之世,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我等也是为我大秦着想,卫鞅此人的品德我等也不知晓,不能随随便便就让他去变法,望王上三思。”
白缙道:“王上,一个区区士子竟想改我大秦法令,若他的法令无用,我大秦岂不是乱了。大秦不能亡在一个外人之手。”
最后竟一齐喊道:“望王上三思,收回成命。”
秦庄公强压着怒火:“罢了罢了,此事改日在议。”说完拂袖而去。
回到寝宫,秦庄公气的坐在一旁直运气,赢红莲看了看,就知道他准是在跟朝中那几位元老大臣生气,便问道:“赢也可是跟朝中那几位元老大臣生气?”
秦庄公叹息道:“果不出爱妃所言,甘龙、杜挚、公孙贾、西乞弧、白缙、孟坼他们,六个大臣竟一齐上奏让孤收回变法成命!说什么担心卫鞅是魏国奸细,又怕卫鞅人品不行,这能叫理由吗?分明是为了他们自己,还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大秦,你说气不气!”
赢红莲走到秦庄公身后,双手放在他的肩上:“甘龙、杜挚、公孙贾,这三位大臣素来交好,西乞弧、白缙、孟坼三家又都是世交,其中,西乞弧最为机警,你让卫鞅变法一事,恐怕他就是第一个知道的,他们六人早就串通好了,人都是自私的,最先想的总是自己,不过他们六人对大秦也都是忠心耿耿,这点是不可否认的,你也别太生气,他们担心的无非就是怕变法牵连到他们的地位,既然他们都那么看重自己的地位,你就给他们升官便是了,他们肯定感到很疑惑,但也会感恩,最后此事就会慢慢静下来。没人再去管了。”
秦庄公回过头看向赢红莲:“这倒是个好方法,还是红莲聪明,对了,孤想到了一个好方法!”说着站起身“我这就去找景监和车英去谈。”说完便匆匆走了。
第二日,秦庄公册封上大夫甘龙为太师,辅助国君承当协理阴阳。融通天地、聚合民心的重任,长史公孙贾升任太子傅,左庶长赢洪也加太子傅,共同教习太子文武学问,中大夫杜挚升任太庙丞,掌祭祀大礼,职同上大夫,三人原先所辖的“琐碎政事”分别交于左庶长赢洪和内史景监,国政大计由左庶长统摄,四道书令一颁布,朝会中你看我,我看你,不知所以然了。西乞弧、白缙、孟坼三人也各晋爵一级,三人全都感觉此事来的蹊跷。过了几日,又迁景监为长史暂署左庶长府事务,迁车英为栎阳将军,景监降了一级,车英降了两级,这两人虽遭贬,但迁后的职位却极为重要,这便是秦庄公与他二人商议的妙计。六位大臣着实摸不着头脑,是明降暗升?不对啊。然二人又无过错,却何以贬官呢?一时间,朝臣们云山雾罩,纷纷揣测却又莫衷一是,渐渐的又平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