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旁有一支两尺余长的大笔,却是罕见的青铜笔管,若非方才被短剑刺破的窗棂布洞透出飕飕寒风,这小小书房也算是温暖如春,秦庄公想不到,书房主人竟是一位白发白须白眉高耸的老人,他身着白麻布衣,高挑瘦削,明亮幽深的目光透出一种清奇的神韵来。秦庄公不禁深深一躬:“雪夜唐突,敢请前辈见谅。”老人笑道:“雪客夜来,拥炉聚谈,岂非佳境?先生请坐。”
“大父,方才有事吗?”随着声音,一个白衣少女飘然走进书房。
老人笑道:“刚才来了位不速之客,已经被这位先生请走了。”
白衣少女像士子一样微笑拱手道:“多谢先生相救。”
秦庄公连忙拱手:“不敢当不敢当,前辈原是无事,我却当做盗贼了。”
老人道:“先生,这是老夫孙女,名唤玄奇,孙儿,见过先生。”
玄奇再度拱手道:“玄奇见过先生,敢问先生高名上姓?”
秦庄公正欲开口,似觉不妥,便又打住,正当此时,老人爽朗笑道:“不期而遇俊杰,此乃天赐,何须知名,奇儿上茶。”
玄奇道:“先生稍后。”便在燎炉上架起陶罐煮水,同时利落的收拾陶壶陶碗。
秦庄公恭敬道:“方才前辈以一支大笔,便令强敌知难而退,堪称世外高人,后生不期得见前辈,辛甚之至。”
“先生过奖了,老夫得遇先生,大约当是天意也。”
“前辈高人,果真相信天道天意?”
“天道玄远,人道直观,天道为本,人道为末,玄直本末,自有通关处也。”
“前辈莫非操道家之学?”秦庄公目光转向羊皮大书,老人不禁爽朗大笑。
这时,火盆陶罐中的茶水已经煮沸,玄奇轻柔快捷的将浓酽的茶水斟好两只陶碗,分置两人面前。
老人举碗笑道:“雪夜客来,淡茶做酒,拥炉清谈,快哉快哉。”
秦庄公举碗笑答:“雪夜闲走,得遇高人,快哉快哉。”
玄奇一边补窗户,一边添加木炭、煮茶斟茶,似乎还在倾听他们二人的谈话,却丝毫的不忙不乱。
秦庄公问道:“前辈夜读《鬼谷子》,后生揣测不速之客也是为这本《鬼谷子》而来,敢问前辈,可是鬼谷神生之高足?”
老人点头微笑:“先生对鬼谷子一门有何高见?”
“当今诸子百家,后生只是略知皮毛,闻听鬼谷先生高深莫测,曾在楚国天门山洞中授徒,他的弟子似乎也都很神秘。入世者,后生只听说了庞涓、孙膑。对孙膑知之甚少,不敢妄加评论。然则魏国上将军庞涓,似乎多有不敢称道处,鬼谷子究竟治何学问,后生更是一无所知,尚请前辈指教。”
老人慨然叹道:“说到鬼谷子,那可真是汪洋大海,难以尽述,即以门人学生论,也是人各一学,且互不相识,期间难免鱼龙混杂矣。”
“人各一学?” 秦庄公惊讶的看着老人,“世间有这等渊博奇人?”
老人点头微笑:“孔夫子虽说首倡因材施教,可他的学生几乎都是一个味道,鬼谷子不同,他的学生每人都是一家之精华,世人所知的庞涓、孙膑是兵家,还有即将出山的纵横家,更有法家、阴阳家、道家,诸多学生尚为世人所不知。这些士子,都是鬼谷子踏遍天下寻觅的天赋之才,甚或有小小孩童就被先生带进山者,所治何学,完全是先生根据其性情、志趣、意志、天赋确定,且都是单独或同门传授,非同门学问者从不相通,鬼谷子究竟有几多弟子,大约永远没有人知晓。”
“如此说来,鬼谷子没有自己的学问?”
“非也非也。”老人大笑摇头,“天下确无鬼学一家,然则鬼谷子却改制了每一家学问,鬼谷子门徒的法家,迥然不同与李悝、慎到、申不害,兵家亦迥然不同于孙武、吴起。何以如此?皆因鬼谷子向每一个学生渗透了一种求实求变、特立独行的创新之志。每治一学,必出新果。此点将在最为特异的法家,纵横家中得以光大。这大约就是鬼谷子学问了。”
“鬼谷神生,天下第一高人也!”秦庄公不禁悠然神往。
老人捋着白须悠悠道:“老夫所知,皆因与鬼门渊源极深,可又算不得鬼谷子门人,皆因老夫天性疏淡,对入世之学无法修至极致,只有追随先生奔波事务,若是专精治学,岂能知晓无关之事?”
秦庄公默然沉思,有顷道:“敢问前辈,对方才刺客何以不解到官府治罪,以求根绝后患,却反而将他放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