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鞅的废除井田而推行新田制,让世族元老们惶恐不安,其最惶恐的就是白氏部族。
白氏部族原有两个族长,一个是“西白”的白龙,一个是“东白”的白虎。年轻的时候,白龙白虎都是秦军中赫赫有名的千夫长,在秦献公时期,和魏国争夺龙门要塞的激战中,白龙断了一条右臂,白虎断了一条左腿,不得不离开军旅。倏忽二十多年过去了,两人都成了白发苍苍的老族长。白龙处事绞黠精细,白虎则憨猛粗率。上次孟西白三族和戎狄移民争水恶斗,白龙大不以为然,说是“挺着脖子往刀口上送,张着嘴往风头上呛”,不主张和新法令硬上。结果虽然拗不过孟族和西乞族以及本族人众的嚷嚷,派出了一百来人参与作战,但却都是女人和少年,他自己也没有去。虽然当时得罪了两族众人,但在渭水大法场后,孟族和西乞族的老族长都在法场上悔悟自杀,唯一留下来的白龙,便赢得了族人极好的口碑,隐然成了眉县孟西白三族的轴心。
然则,白龙却变得郁郁寡欢起来,难道是多年的基友,不对,难道是多年的好友去世了他的人生变得没有阳光了吗?不,白龙只是觉得新法太严酷,心中老大不是滋味,如今又要废除井田封地,他无论如何是忍不住了,至于白虎嘛,人都死了就由他去呗~
八月头上,老白龙准备了一份特殊的乡礼,带着族中一个识得字的先生,赶到了栎阳。
“老族长,到栎阳见谁?”将到栎阳,细长胡须的先生小心翼翼的问。
“多嘴,到时自然就知道。”
进得栎阳,天色傍黑,白龙走马向国府偏门径直而来,细胡须先生惊讶的合不拢嘴,看来,老族长是要走“天路”了。那是一条神奇的天路哎~~~哎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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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族长,”细胡须先生低声问道,“是否先见见当家的白将军?”
白龙默默摇头,下马拴马,走后门这种事情当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啦~这个都不懂~老先生也真是单纯呢~
白龙走到门前对守门军吏拱手道:“眉县白龙,求见太子,劳烦将军通禀。”
军吏笑笑:“太子封地的白族长啊,请稍待。” 便匆匆进门去了,细胡须先生没想到老族长如此体面,简直和栎阳朝臣一般,又一次惊讶的长大了嘴巴合不拢。顷刻之间,军吏出来拱手道:“白族长请。”白龙一拱手,大步进门。细胡须先生背着青布包袱也匆匆跟了进来。
太子府很小,只是栎阳国府的一个三进四开间的偏院。太子正在第二进的书房里听太子傅公孙贾讲解《尚书》。军吏禀报白龙求见,太子皱皱眉头道:“带他去见总管,公孙师正在讲书。”
公孙贾却笑道:“是封地族长,太子还是见见,讲书无耽搁。”
太子便说道:“既然如此,教他进来。公孙师无须回避,也帮我听听。”
公孙贾拱手笑道:“臣遵命就是。”
白龙这是第二次见太子了,当初见太子时,太子才七八岁,他只知道太子叫赢琼,秦庄公一共两个儿子,大儿子赢琼,小儿子赢不若,初见太子之时,便被太子的谦虚有礼和谨慎处事所折服到,不禁一直感叹“龙种就是龙种。”,当年小太子看见白龙,二人就有一种忘年交的感觉,太子还亲切的叫他:“白族长好!”自那以后,白龙在想有什么变通有求于太子,太子都有求必应。一转眼那么多年过去了,白龙觉得太子应当也没什么变化。
“眉县封地族长白龙,参见太子。”白龙匍匐在地,大礼三叩,他是一庶民,和太子天地之别,就选择了这种异乎寻常的礼节。
“白老族长,快快请起。多年不见,族长老了许多也。”
“如今太子长大了,老朽高兴也!”
“老族长请坐,上茶。老族长远道而来,有事就说,说完了用饭。”
白龙坐在长案前虽显局促,却也教人觉得实在可靠,一拱手慨然道:“也没什么事,多年不见太子,心中老大不安,此来栎阳,买些许农具,顺便拜见太子,带来三张貂皮,给太子冬天做件皮衣,遮挡风寒。”话音落点,细胡须先生忙打开青布包袱,恭敬捧上三张制好的皮衣,太子接过笑道:“如此雪白细软,我还真没见过这么好的貂皮,上等皮子也!”
白龙笑道:“这是老朽去年冬天,在阴山猎得的,胡人说,此等貂皮化雪三尺之外,老朽不知真假,请太子试着穿。”
太子高兴笑道:“好!今冬狩猎不怕风雪了。”
公孙贾点头道:“白族长终究是老秦人,老封地,事事想着太子,难得也。”
白龙长嘘一声,只是低头不语。表演马上就要开始了,白龙蓄力中……
公孙贾打量着这个陌生的老人,心中一动:“老族长啊,新法分地,眉县进展如何?白族长分了几多好田?”公孙贾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对,老族长,说说,分了几多好田?”太子也兴致勃勃,完全不知这些话简直扎了老族长的心。
却不料白龙使出那招震动天地,响彻云霄,镇住五鬼的必杀技!大哭。
嘶哑呜咽,凄惨酸楚,那一只断了胳膊的空袖管也在簌簌抖动,太子赢琼顿时不知所措,蹲在老人面前连连道:“老族长莫哭,莫哭,有事请讲,尽管说。”
公孙贾叹息一声:“老族长,你是太子府的自家人,有太子替你做主,哭个甚。是赋税太重?”其实公孙贾早已猜到是何原由,本身他自己就对卫鞅有着很大的意见,得知白龙是白氏族长,他就猜着十有八九是因为新法一事,便顺着白龙说了下来。
太子笑道:“那有何难,太子府明年减半收,我这太子府吃不了这么多。”
老白龙抹抹眼泪摇头哽咽:“太子哪里话来,白氏千户,做了太子封地,是天大的幸事,老秦人谁个不想给太子府多贡点物事,老朽所哭,为的是不能再给太子效犬马之劳,这条路,走到头了。”语言是门艺术,白龙这话说的一点儿毛病都没有,谁人听了这番话都会被他感动到,可惜我没有。
“却是为何?”太子惊讶,脸骤然涨红起来。
公孙贾淡淡笑道:“太子忘了,新法要取缔公室封地了。”
“取缔公室封地?太子封地也要取缔吗?公孙师,我如何不知?”
“王上有令,只给太子讲书,暂不给太子讲秦国新法。”
太子怔怔站着,一时没有话说,幼小的心灵好似受到了欺骗。
白龙痛心疾首:“眉县和华山的孟西白三族。原本都是要做太子的封地,这新法邪乎,竟要取缔公室封地,还要抢走先王穆公赐给功臣的养生田!天理何存哪!男女老少如今都害怕,都请做太子封地,太子不为老秦人做主,老秦人就完了……”说着说着,声泪俱下。
太子焦躁,在书房中走来走去:“这,这,是新法?我听父王说,秦国要变法,这就是变法吗?岂有此理!老秦人如此苦楚,那个卫鞅,不知道吗!”
公孙贾默默摇头,沉重叹息,却是一言不发。
太子猛然站定,慷慨激昂:“老族长,本太子未奉王命,封地还是封地,谁也不能动!”
“孟族,西乞族,也一样可怜。”老白龙泪流满面。
“那是增加封地,我要禀明父王在说。”
就这样,老白龙扛着太子这把“尚坊剑”回到了眉县,招来族人一说,举族欢呼雀跃,消息传开,孟族西乞族立即呼应,一面上书国府请做太子封地,一面拒绝拆迁房屋,稳稳的按兵不动,孟西白三族抗命,其余稍有根基的家族也闻风即停,眉县的新田制推行顿时瘫了下来,三天之内,华西河边的孟西白三族也立即效法,非但上书请为公室封地,而且赶走了县令派来的分田县吏,做的更为明目张胆。
所有人都怀着一个心思,有太子为老秦人说话,一个卫鞅又能如何。
眉县之事很快就传遍到了每个秦国百姓的耳朵里,士大夫昌元茂一日出门去买酒,听到了旁人正在议论此事,大感不好,急忙回到府中,坐上牛车来到了秦王宫,请求去见自己的女儿赢红莲。
此时的赢红莲正在学刺绣,她想亲手绣一个荷包送给秦庄公,侍女报道:“禀娘娘,士大夫昌大人求见。”
赢红莲喜出望外,站起身迎了出来:“爹!你怎么来了!”
昌元茂看到自己女儿激动地眼中含泪:“红莲近来可好?”
“好!一切都好!请爹放心,我娘最近如何?”
昌元茂道:“你娘无事,就是一直都很想念你,你也不回家看看。”
“宫中事情太多,一时也忘了回家,过几****便回去看望娘亲,爹你快坐,来人,上茶。”
二人坐定,昌元茂道:“红莲啊,爹这次来可是有大事告知你啊。”
赢红莲问道:“何事还烦劳爹亲自跑一趟?”
昌元茂便把今日听得之事告诉了赢红莲,赢红莲点点头:“这事情我得赶紧告诉赢也,爹,你随我一起来。”
说罢,二人便站起身往政事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