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中所有目光都转向了养心厅大门,只见一位带剑将军昂昂走来,向卫鞅拱手道:“末将奉陈耳夫人之命,请先生回府,商议要事。”
卫鞅淡然道:“你是陈府何人?”
来者又一拱手:“末将新到,未能与中庶子相识,望请见谅。”
卫鞅略一思忖,淡淡对猗垣笑道:“不期相逢,甚感知音,若有机缘,容当后会了。”
猗垣大感遗憾,却也慨然笑道:“高人可遇难求,但愿后会有期。”
卫鞅转身对来将道:“走。”
举步间想起了那个颇显天真的小弟,想跟他道别一声,抬头四望,却不见了踪影,便不再犹豫,大步出厅去了。
天街之南有一条东西走向的长街,是魏国官员宅邸集中之地。
这里有两座宅邸特别显赫,一座是陈耳的丞相府,一座是庞涓的上将军府。
魏国有一个规矩,丞相死后,丞相的家眷必须迁出丞相府,住进君王赐给的纯粹的府邸,随后,丞相府将由继任丞相居住,目下继任丞相的人还不确定,但人们心中都已认定会是庞涓继任丞相之位,官场的那些人们认为庞涓极有可能拥有上将军府和丞相府两座宅邸。安邑官场素以灵动闻天下,官员们当然纷纷来到庞涓的上将军府讨教。已近午夜时刻,上将军府前还是高车骏马如流,进进出出不断。与冷清的丞相府成了鲜明的对比。庞涓也一改平素间疏于应酬的习惯,对任何一个拜访他的人都热诚指点,做学生门客也欣然接纳。在这锦绣繁华的长街,丞相府显出了一段宦海沧桑。
十名铁甲骑士护卫着一辆程亮的轺车辚辚驶来,车里面的卫鞅感觉很是别扭,礼贤下士吗?派来一个赳赳千夫长,保护贵客吗?却更像提防他逃走,从卫鞅见到轺车周围那十名骑士他就已经猜到了自己将要去的地方,所以他安然上车,也不寻问为何到了丞相府却不停车,听凭轺车向上将军府驶来。到达车马场轺车未停,直接到了上将军府的偏西门,进入幽幽的庭院,千夫长在跨院石门前下车,向卫鞅昂昂拱手道:“到了,请先生下车。”
卫鞅跳下车来,千夫长又对石门前的军吏亮出了一支令箭,军吏赶紧肃然退后一步,两人进入幽幽的庭院。
庭院正房廊柱下站着一位身着红色斗篷者,千夫长高声报道:“禀公子,中庶子卫鞅带到。”
红色斗篷者挥挥手,千夫长退下了,红色斗篷者大笑道:“中庶子卫鞅何其风流也,竟去洞香春消遣去了,妙也。”
卫鞅淡淡笑道:“公子卯王族贵胄,竟无居室待客吗?”
公子卯又是一阵大笑:“你啊,总是这么峻刻。来来来,进来便知了。”
公子卯拉起卫鞅的手走进了烛光明亮的正房。
正房里间是一个精致的小厅,竹简四围,剑架中立,两张长案上已经摆好了鼎爵酒肉,虚位以待。公子卯亲切笑道:“卫鞅,请入座。”卫鞅也不说话,便坐在了南面的客位。
公子卯做在了北面的正位,举爵笑道:“久未聚首,今日相聚,你我不醉不归,来,干!”
说完二人一饮而尽。公子卯叹息一声:“卫鞅啊,你刚来安邑时我就与你相识,五年了,魏卯虽说是王族贵胄,但从未把你当做小吏看,你是我的挚友,我的军师,若没有你卫鞅帮我出谋划策,我魏卯恐早已被活吞了,来!在干!”
卫鞅笑道:“权术谋划,卫鞅不以为荣,聊做游戏耳,何足道哉。”
“好!痛快!不过,我就是还想报这个恩。”
卫鞅没有接这个话题,公子卯继续兴奋的说道:“昔日,我也曾像魏王举荐过你当舍人。锦衣玉食,何等贵气,可你就是不去,偏偏去陈耳府当什么中庶子,在那书房中泡了几载,陈耳他器重你吗,连个都司徒都不给,最后搪塞,干脆举荐你为丞相,这不是戏弄人吗,丞相是说当就当的吗,还说不用你就一定要杀了你,要不是魏王睿智通达,你岂不是大祸临头?终了你还为他去守陵,这天理何在!”
公子卯说的激昂慷慨,卫鞅却是面色愈发阴沉,片刻间连饮三爵,竭力压制自己心中的滚滚怒火。对公子卯这样的人他能如何说辞,此时此地此人,都不是自己应该辩白的,唯一要做的就是忍耐。
公子卯心里却是另一种感受,他理解卫鞅,同情卫鞅,知道卫鞅心里肯定不快,经他点拨卫鞅醒悟过来,心中必是难受,他便举爵陪卫鞅连饮三爵,叹息一声道:“卫鞅啊,不要难过,天无绝人之路,今日我请你,就是有一件好事。上将军庞涓听我说到你的才具,十分器重,有意让你当他的军务司马,职同中大夫,比中庶子岂不是天上跟地下,如何?时来运转也!”公子卯讲的兴致盎然。溢出浓浓的施恩救人了却心愿的快感。
“军务司马,职同中大夫,不小。”卫鞅淡淡一笑。
“有三进宅院,三尺轺车,十名甲士,年俸三千斛也。”
“又悠闲,又风光,人云:‘想舒服,中大夫。’对吗?”
公子卯大笑道:“鞅兄啊!你是说透了!正是如此!在说,你到上将军府对我也好。”说到最后公子卯神秘的笑了一下。
卫鞅摇摇头:“公子高论,卫鞅不明。”
“你啊你,在书房那几载都给你泡迂了!有你在此,这里的事我也清楚些许,你放心,有我在没人敢动你。”
刹那之间,卫鞅的眼睛炯炯有神盯住了公子卯,倏忽之间却又消失,脸上浮现淡淡的笑容:“公子良苦用心,卫鞅感激不尽,只是卫鞅与这做官无缘,如之奈何?”
“却是为何啊?”厅外传来浑厚的话音,随之走进一个红杉拖地长发披肩显得洒脱又随性且又不失风度的人,赫然便是上将军庞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