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丞相府刚刚开始洒扫庭除，卫鞅骑着白马驰出城外。

沿着涑水岸边一阵急驰，他身上已是微微冒汗，放马跑出三十余里，卫鞅走马而回。想到昨日在洞香春遇见的白发老人，他便不能安宁，总是感到老人身上有一种说不清看不透的神秘。卫鞅油然想到古代姜尚，百里奚甚至自己的老师，这些年岁高迈却依然心怀天下的大才高隐，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奇人，昨日经他一番点化的确有茅塞顿开之感。自己原来何曾想到过秦国？何曾想到这样的贫弱之国也可能有所作为？看来自己几年来专注于魏国，潜心于书房，对战国形势已经有所生疏了，洞香春看来还得去，那里那种赤裸裸的辩驳论战和毫无掩饰的秘密传播，几乎就是一个消息海，一个不同形式的智慧国。卫鞅相信再去几次一定会大有所获，也能找到自己的出路。想到这里，他眼前浮现出了那个布衣少年，想到他孩童般顽皮的笑容和为了与自己交谈的良苦用心，不由的“噗”的笑了出来，无垠宇宙，茫茫人海，不期而遇一个毫无心机的棋友，也算一件舒心的事了。自己在陵园至少还得守一段时间，竟日苦读有时也感到枯燥难耐，若能将这样一个顽皮可人的小棋友邀去消磨消磨，也是快事一桩……突然，他看见涑水南岸码头停泊了一只小船，船上的红衣人竟好像昨日在洞香春的辩驳对手？卫鞅眼力极好，相信自己不会看错，他本想上前去打声招呼，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他觉得此时此刻不便与此人交谈。他圈转码头，直上山坡，隐在树后向河边观望。

南岸边驶来一辆华贵的轺车，车后有一队骑士，从下车官员的步伐来看，好似上将军庞涓，对！就是他！卫鞅没有看错，这正是上将军庞涓为红衣人送行。二人的对话，卫鞅听的很是清晰。

“上将军，这辆轺车价值不菲也。”

“先生见笑了，此乃魏王所赐，迎送必得乘坐，庞涓不敢违抗王命。”

一阵大笑：“上将军，在魏王眼中，你与珠宝何者更重？”

“先生取笑。庞涓不解，先生法家名士，为何定要返回齐国？魏国更需要人才。”

“上将军，慎到志在学宫，不在朝堂。魏国若真的需要人才，那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此人是扭转乾坤的巨子，何不起用？”

“啊！原来竟是闻名天下的慎到！”卫鞅内心不禁惊叹道。

“不知先生所指何人，总该不会是陈耳举荐的那个卫鞅也。”

慎到一笑：“上将军请我考校卫鞅，我观此人器宇风骨，决然槃槃大才，他对实际政务的精到深刻，令人惊讶，此人若能在魏国为相，与上将军文武相辅，魏国不可限量也。”

庞涓大感疑惑：“此事来的蹊跷！我亲自考校卫鞅，明见他平庸迂腐，几乎只读儒家之书，何以先生竟认为他是相才？”

慎到大笑：“安邑城三岁孩童都知道上将军与陈耳将相不和，卫鞅能相信你吗？酒肆谈辩，自然是名士本色了，上将军以为如何？”

庞涓似乎停顿了一阵，又传来声音：“先生放心，庞涓当力保卫鞅入政。”

“好！如此我法家将会涌现一个名垂青史的大家了。”

“先生何以甘心将大位留给别人？自己不想名垂青史？”

慎到一阵笑声：“任谁都能名垂青史，何如烧了那堆史书，慎到碌碌中才，居相为政，平平而已，何须徒然费力？”

庞涓：“先生可知卫鞅师承？”

慎到：“慎到相人，不问师门，唯看真才实学足矣。”

庞涓：“多谢先生指教。”

“告辞。”慎到大袖一甩，小船顺水飘然而去。庞涓车骑也辚辚隆隆的走了。

看着小船飘远车马无影，卫鞅方从山坡下来，一路却是心思翻动，谁能想到此人竟是慎到！谁又能想到慎到竟是受庞涓所托来考校自己的！如此一来，在庞涓面前的一番功夫岂非弄巧成拙？庞涓何以要这样做？难道他根本就没有相信过自己？果然如此，岂非证明庞涓一直在怀疑自己，慎到在庞涓面前将自己如此褒奖，岂不是引得庞涓愈发不能放手，庞涓会如何对待自己？想到传闻广泛的庞涓孙膑之间的恩怨故事，庞涓嫉妒孙膑的才能，愣是挖去了他的双膝，庞涓的无情手段卫鞅不禁心中发紧。

庞涓不是陈耳，永远不会像陈耳那样举荐自己，庞涓懂得铲除潜在的竞争对手，只要他认定你将是他真正的竞争对手……突然！卫鞅心中一亮——庞涓未必认定自己是潜在的对手，但细细琢磨……一时又吃不准了，凭他对庞涓的体察以及种种关于庞涓的传闻，庞涓自视极高，是极为自信的一个人，未必会因为陈耳的举荐和慎到的评价而推翻自己的考校，但是陈耳与慎到都是以“相人”享誉天下，庞涓又岂能对这两个人的话当耳旁风。越想卫鞅的心里越紧张，着实猜不透庞涓的内心想法。

一段进城的路，卫鞅磨了一个时辰有余，终于打定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