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萧桓这么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反倒让沈承君觉得难以下手了,认命的伸出手去把萧桓又按在了床上,用勺子喂给他喝。
萧桓十分的配合,黑眸深情又眷恋的锁着沈承君的脸,吞完了一大碗苦药,沈承君动作利落的将刚刚洒在他领口的药汁擦干,言简意赅:“睡觉。”
萧桓柔了眸光带着几分叹息看着沈承君:“阿君……”
话没说完,一双手已然按在他肩上,轻缓的抽走他背后的软枕,将其按到在床,与此同时温软的身体灵巧的越过他,避开他胸前的伤口,翻到了床的里侧,拉了被子盖到身上,直接背对着他闭上了眼睛,“不许说话,我困了,睡觉。”
萧桓一愣,怔怔的看着近在咫尺的背影,纤细而柔弱,触手可及,他动了动胳膊,想要抬手将人如往日那般揽进怀里,却又带着一丝忐忑,怕这一下就把人给气走了。
结果手才一抬起,枕边的人就猛地转过身来,恶狠狠的瞪着他,吼道:“还不闭眼睛!呼吸那么大声音,吵得我都睡不着了!”
萧桓忽然就笑了,伸手将沈承君拉进怀里,紧紧的箍住,即使是这样做会压迫到他胸前脆弱的伤口,他也觉得十分幸福。
沈承君挣了挣,就听见耳边萧桓低哑的声音:“阿君还记得以前是怎么追我到军营的吗?”
怎么可能不记得。
沈承君动作顿了顿,那段记忆虽然遥远,却也是她曾经生命里最最鲜明的时光,张扬明媚,不可一世。
萧桓身上还是有些低热,以至于说话时喷出的呼吸都是灼热的。
“那时候啊,你可真倔,每天跑到军营的路上拦着我,结果每次又都红着脸光顾着激动,说不出话,我记得你当初第一次拦我的马,抓着我的缰绳不肯放开,非要和我一起去军营,还抢了丫鬟的糖想要贿赂逐星,结果被逐星戏弄的一身狼狈。”
逐星是萧桓前些年惯用的坐骑,现在已经退休养老。
回忆起那些年被沈承君追在后面纠缠的场景,萧桓薄唇微扬。
那些年里沈承君每天必出现在他前往营地的必经之路上堵他,风雨无阻,连身边的副将都大呼小姑娘有毅力,即使是被逐星从背上甩下来,也笑嘻嘻的爬起来拍干净身上的土,欢欢乐乐的继续追着他跑。
提起逐星,沈承君咬牙切齿的哼哼:“那匹破马,早晚我要拔光它的尾巴。”
萧桓低低的笑,完全没有出卖同伴博美人一笑的愧疚感,很干脆的应承:“好,等回了京城,我让人拔了给你做毛笔。”
因为持续低烧的关系,萧桓唇上都有些干燥起皮,磨得沈承君觉得耳边痒痒的,声音里带着点微微的沙哑,低沉又偏偏很诱人。
“少忽悠我,我被它欺负了那么多次也没见你帮我出过头。”沈承君很快就想起了这件事,不领情的在萧桓怀里翻了个白眼:“也亏了我那时候年轻,折腾得起。”
要是换做现在,再怎么喜欢,也比不起曾经的那份初心了吧。
其实当时她并哪有表面上看起来的嬉皮笑脸,当逐星的马蹄子抬起来的时候,她差一点就被吓得哭出来,爬起来时整片后背都是湿的,回到家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还不敢让父兄们知道。
萧桓身体僵了僵,抱着沈承君的胳膊又添了几分力道,“我知道是我不好,那时候我对你很坏,以为你就是一时热血,想要给你个教训,想看你恼羞成怒气急而走的样子。”
结果沈承君不仅不哭不闹,拍拍身上的灰,连脾气都没发,第二天换了件衣服照旧在同一地点等着拦人。
现在回想起来,曾经的他,何等的幸福而不自知。
“阿君,我们不要生气了好不好,原谅我一次,就这一次,我保证,再不会了,真的,我们再也不吵了好不好。”就这么一次,像以前一样不计前嫌的原谅我。
萧桓觉得跟沈承君吵架,简直就是自虐。
她被气着了,他要心疼舍不得,她不当回事,他又憋屈得要死。
沈承君窝在萧桓的怀里,咬了咬唇抬头,望向他漆黑的眸子,问:“那你不再怀疑我了吗?”
竹筒的事还没解释清楚,就这么揭过去了?
萧桓低低一笑,轻叹了口气:“说不奇怪是假的,但我想得清楚,我连为你去死都不怕了,还怕多给你些信任么。”
“说得好听!”沈承君呼啦一下从萧桓的怀里跳了出来,坐起身恶狠狠的瞪着萧桓:“我早就猜到了,萧桓,你果然是不记得我了!”
沈承君一边说一边觉得心里委屈得不行,手撑着床板作势就要翻身下床,萧桓也顾不得胸前的伤了,支着身子就挡住了她,双手抱着她的肩膀低哄:“阿君,你不要生气。”
“不气?我为什么不气?你个大混蛋。”沈承君顾忌着他的伤,不敢在萧桓的怀里面用力扭,只抬高了脸瞪他,质问“我问你,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萧桓毫不迟疑的回答:“你满百天,父皇在宫里为你设宴。”
沈承君“……”
“谁问你这个啊,我是问……”沈承君忽然想起自己还真不能这么跟萧桓强调,她幼时被那场病吞噬了记忆,自以为跟萧桓的第一次相遇就是那一次。
但萧桓不一样,在他的印象里,两人在幼年时也有过交集。
沈承君刚才那份委屈就这么一下子就消散了,语气也好了起来:“萧桓,你知道我病过一次,那之前的事都不记得了。”
萧桓认真的点了点头,他已经听沈家父子说过了,想了又想,把中间那些团团绕绕的时间都跨过去,似乎好像沈承君病愈之后,两人的接触当真是少之又少。
除了幼年时的两小无猜,似乎记忆里最鲜明的,就是这几年来她的形影追随。
沈承君一见到他这副表情,就猜到这厮肯定是说不出来了,有些失落:“果然就我一个人记得,你或许压根儿就不知道那是我。”
萧桓抱着沈承君的手紧了紧,态度良好的认错:“是我不好。”
“你不好在哪里了?”沈承君好气又好笑的抬头看他,表情有些无奈:“萧桓,在我的记忆里,我们的第一次相遇是在昭德十一年,西北边营。”
西北边营,处于华晟同天煜的交界地,是萧桓年少从戎的根据地,从普通士兵做起,实打实赚出军功的地方。
萧桓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沈承君,昭德十一年,沈承君也不过八九岁大的孩子,怎么会出现在边境那种荒凉危险的地方?
似乎是看出萧桓的疑惑,沈承君有些哭笑得垂了眼睛,曼声道:“那一年周边几国蠢蠢欲动,边境告急,大哥奉旨镇守西南边城,我爹却遭了祁夫人跟沈老夫人的合谋算计,不得不迎娶二娘进门,我那时年纪小心里气不过,又听说边防吃紧,就撺掇着二哥陪着我偷偷跑了出来,没成想,跑错了路……”
沈家二公子沈承风跟沈承君年纪相仿,说白了都是半大点儿的孩子,两个孩子能一路跌跌撞撞的跑到边境就已经是个奇迹了,但还是走错了方向,从西南改成了西北,硬是闯进了萧桓的西北边营。
军营当然不是能胡闯乱进的地方,俩孩子理所当然的被拒之门外,沈承风带着沈承君垂头耷脑的没了方向,就开始在边境周边晃悠。
从京城一路到边境,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暂且不说,俩孩子都是富贵人家长大的娇养娃,谁都没个银钱概念,走到半路就用光了银子,后来还是变卖了通身值钱的东西才勉勉强强到了边境,这会儿让他们再走去西南大营,那就跟痴人说梦似的。
也不知道是怎么走的,俩小人儿就遇上了一队天煜的兵痞。
那些混账瞧着俩娃娃粉雕玉琢的样子,就起了歹意,尤其是发现两个小家伙还都会那么几招花拳绣腿,更是起了逗弄戏耍的心,就像是狼群围堵羊羔那样,也不急着咬死,猫抓老鼠般的把俩孩子弄得狼狈不堪。
其实,那时候沈承风是有机会跑的,沈家男儿四岁起学武,即使他还不能以一敌百的冲锋陷阵,但是脱离这些没什么武力值的士兵追赶,还是绰绰有余的,只是带着沈承君这么一个拖油瓶就难了。
沈承君几次哭着求他快跑,都被沈承风怒气冲冲的拒绝,一路上拉着她的手不肯放。
这场戏耍似的狩猎终究是以沈承风杀了他们一个军士引起众怒而告以终结,对方怒极红了眼睛,开始不管不顾的向两个孩子下杀手,沈承风死死的将妹妹护在身后,随着身上的伤越来越重,他也再无法强撑,被那些人强按在地上,头深深埋进了黄沙里。
为首那人恨极,持着刀扬言要一片片的割掉沈承风的肉,为死去的同伴报仇,沈承君哭喊得扑在哥哥身上,想要替他去死。那是沈承君从小到大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望。
而就是在那一刻,萧桓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