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深夜阑夏簟清，骤雨初过洗诸尘，青玉盘中泻水银，楼台倒影入池塘，晚歌吟罢微风起，荷香浮动染竹新。

念初出了景福宫见身后无人跟随，生怕又向昨日一样，寻而不见，便提起裙摆快步朝笛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低声高低起伏，空灵婉转，回荡在宫阙之上久久不散，让人感觉时而远时而近，不知吹笛人到底身在何处。

念初一路走得匆匆，听得仔细，寻寻觅觅便又回到了昨日遇到澹台梓珏的地方，遥见远处亭台上站着一个人影，还不等念初走近，只听笛音戛然而止，亭中之人顺势转身，他脸上银色的面具，在月光下闪烁着凛冽的寒光，不是寒清予还能有谁？

念初不由喜上心来，脚下步伐又加快了几分，穿廊过径，扫落身畔浮花片片，眼看，寒清予与念初只剩一道浅溪相隔，念初正欲唤他，却发现就在这时，亭中又多了一个人。

与寒清予本就清瘦修长的身材相比，来者身形伟岸，健硕魁梧，但看背影，只以为是个体健力壮的青年。

念初身子一闪，借着树影影藏在暗处，猫着腰，逼近了二人。

待念初走近听清二人对话，才清楚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当日青戟口中的亚夫。

“少主，虽然突厥人少病弱，却各个凶猛蛮横，北燕想要平定祸乱，只怕也不是那么容易，太子如今这么信任你，你为何不让我带人趁虚而入，打他们个措手不及？搓一搓北燕的士气！”

男子沙哑浑厚的声音如千年的晨钟铿锵有力，透着无尽沧桑，说话语气不怒自威，一开口便知不是寻常人。

寒清予望着满池碧色，不急不缓地说道：“亚夫，此事不宜操之过急，还须从长计议，太早的暴露我们的存在，对我们今后的计划有弊无利。”

他的声音就如不经意落入水中的一片树叶，虽轻却能搅乱一池涟漪。

念初听到这里，不由微微一惊，他们所说的计划可是要谋反吗？

可前世寒清予并未谋反，难不成是后来被太子翊琛的品性所打动所以放弃了谋反的意图？还是发生了其他什么意外？

“予儿，对北燕的所有人，你应该知道决心慈手软！尤其是北燕太子，与你注定势不两立，此人不除，大业不可成！你如今故意认敌为友，只为混淆视听，却万万不可被他们迷惑假戏真做了！”

亚夫越说脸色越发凝重，目光犀利地盯着寒清予，生怕他内心已经动摇。

“亚夫无需担忧，清予知道何事该做，何事不该做。”

“太子翊琛虽然仁义贤明，礼贤下士，假以时日兴许能成为一代明君，可自古一朝天子一朝臣，一个江山只能有一个君王！我受你祖父所托，辅佐你至今，这北燕的江山应该是……”

“好了，我明白该如何做。”寒清予星眸微动，打断了亚夫的话。

“你明白最好。昨日若不是你出手，那北燕的公主和丞相的小姐兴许已经死于非命，你原来可并不爱多管闲事！”亚夫生怕寒清予被儿女情长耽误大事，不由提点道。

寒清予眉心微蹙，冷漠答道：“昨日的情况，我若不出手太子与安远王也必定不会袖手旁观的。而且不过是两个无关痛痒的人，亚夫又何必如此介怀。”寒清予说着，轻咳了一声。

自出生以来，他便背负了整个家族的血海深仇，自母亲被害之后，他更是为了仇恨而生，为了报仇而活，可不知何时起，他却觉得有些疲倦了……

想到这，他的眼前不禁浮起她俏皮的脸，那是他们第一次相遇时她捉弄自己后的笑，可后来再见，她的却再也不见她那般笑过了……

“如此甚好，我自小就教诲你成大事者必将儿女情长放在一边，你勿要忘记就好。夜深了，你身体不好，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我也不宜在这里呆的过久，免得被人发现给你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脸上的面具让亚父看不到寒清予此刻脸上深浅莫测的表情，亦看不清他眼底稍纵即逝的惘然，见他久久不语，只以为他身体又被旧疾侵扰，眼中厉色稍减，关心问道：“你上次去灵隐寺方丈怎么说？”

寒清予笑如轻风，“还能怎么样？还是老样子……”似乎此事与他无关。

亚父闻言，仰头无奈望了一眼明月，长叹了一口气。

念初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昨日救自己的并不是澹台翊琛，而是寒清予，听着寒清予咳嗽了两声，心也不由随之紧紧一缩，他的病看样子还没好……

那日在灵隐寺听他与方丈之言，他的病似乎是从小就得了，难不成就没有办法根治吗？

想到这，念初不禁轻叹了一口气，见二人欲要离开，便也准备转身而去，却不料自己刚一转身，竟惊到了藏在草垛里的野猫，猫儿吓的“喵”一声惊叫，丛生跳入了身后的花丛里。

“谁在那里？”寒清予星眸一沉，声音凌冽如冰。

亚夫闻声已经跃身跳过浅溪朝这边飞驰而来，还不等念初反应，已经站在了念初的身边，一把将念初从树影中抓了出来，身手矫健敏捷，非寻常人能及。

亚夫见是念初，狭长的眼睛微微一挑，闪过一丝厉色，“又是你！”说话间手掌如鹰爪一般紧紧攥住了念初纤细的脖子，只要手上一使劲，顷刻便可要了念初的命。

念初此刻才看清亚父的面容，心中不禁惊异更甚，听他刚才说的话，他如今没有花甲之岁也该年过半百，可他依旧神采飞扬，不见半分龙钟老态。

一双狭长的眼睛犹如游走的飞龙，精光炯炯，不怒自威，方脸狮鼻，剑眉飞扬入鬓，犹如神兵天降，举手投足皆透出排山倒海般的气势，震魂摄魄。

寒清予没想到会在此时再次与念初相遇，心中又惊又喜，“你怎么会在这。”

念初心知自己偷听了他们的机密，这个老头儿只怕不会轻易绕过自己，如今自己命在他手中，悬于一线，水眸轻环瞟了一眼寒清予，只回道：“这御花园又不是你家的，我怎么不能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