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口一口将花茶喝完,问道:“这是什么花?”
芸妃微笑道“是红玫瑰花泡的茶。”说着指一指院子,说道:“都是我自己种的,晒干了,等着冬天饮茶。先皇到了冬天,也喜欢喝这样的茶。不过先皇冬天最喜欢喝的,还是白梅花茶。”
我看着芸妃生活的清苦,忍不住说道:“皇上登基之后,先皇的妃嫔都加了封,为什么芸妃你……”
芸妃淡淡一笑,说道:“这又有什么不好呢?加封太妃,也不过是一样过日子罢了,却未必能有在这里安闲自在呢。”顿了一顿,芸妃慢慢说道:“我因罪被迁至这出云殿,除了保留昔年的芸妃封号,一切和在冷宫生活没有区别了。不过这毕竟比冷宫要好的多,究竟衣食无缺。”
“那么皇上也该给你增添些分例啊。毕竟你是先皇的妃子。”
“获罪之人,不比寻常。只要有一隅安居之所便好了。何况我的封号与当今皇上的名讳本已经有些冲撞,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安安生生住在这里,不惹人注意,便已经是很好了。”
我佩服芸妃达观的心境,却又忍不住为她的处境感叹。
芸妃却是浑不在意,只是关切地问道:“皇上娶了亲吗?那天宫中鼓乐喧哗,奏得是迎亲的喜庆乐曲呢。”
我点头道:“皇上娶了我们大迎的昌平公主为贵妃。”
芸妃欢喜地看着我笑道:“却不知皇上和贵妃新婚后,过的安心舒适吗?看你这么久没有往这出云殿来,是新贵妃那里很忙碌吗?”
我忍不住撇嘴道:“是很忙的,公主新婚三天,就到了慈宁宫去学宫规,半夜逃出来却受了风寒生病了。一直病了一个半月,刚刚才好呢。陪公主过来的陪嫁也有两个病死了,公主的阿姆也生了大病,如今,却成了哑巴了。”
芸妃惊道:“那公主……她现在不要紧了吧?”
我微微一笑:“嗯,已经大好了。”
芸妃轻轻吁了一口气,说道:“但愿公主能永远健康。却不知道……嗯,你知不知道,皇上这段时间,是不是也很累了?”
我说道:“皇上啊,他的精神好得很呢。那天公主生病,他还和公主打了一架呢。”
芸妃又是好笑,又是惊讶,最后只是说道:“那孩子不会吧?”
我急道:“怎么不会!纪……皇上跟公主是真的打起来了,还打了好久呢。”
芸妃只是不紧不慢地看着我笑:“原来这位昌平贵妃身手还不错呢。”
我得意道:“那是当然!我……我们公主,在大迎也是高手!能打过最勇敢的勇士。”
“哦?”芸妃很感兴趣地笑:“那么她跟皇上打,是谁赢了呢?”
“那是纪……是皇上使诈!要不他赢不得我……我们公主的。”想到纪云琅使诈赢了我,我就愤愤不已:“他那是胜之不武!可不是他比公主厉害。”
芸妃仍是微笑:“这的确是皇上胜之不武了,我想若不是公主生病,他一定赢不了的。”
闲谈的欢快时光,总是过的很快的,在芸妃的关切询问下,我还是将自己生病的始末都告诉了她。包括御医抓错药、宫女用错香料的事情,都原原本本告诉了芸妃。
我也曾一再犹豫,跟一个不算熟悉的先皇的妃子说这么多,到底是好不好呢,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对于芸妃,我心中实在是有一种难以形容的亲近之情,所以便毫无保留地说了。
临去时芸妃交待我道:“你转告你家公主,好好提防太后吧。尤其是……你家公主什么时候有了孩子,一定要更加小心,千万不要吃太后送去的任何东西,记住了吗?”
我的脸颊不由得一阵发热,我低声说道:“什么有了孩子啊……”
芸妃难得展现的开心笑容带着宠溺:“真是个傻丫头啊,成了亲,当然会有孩子了。”
我,我会跟纪云琅有孩子吗?还有,成亲多久之后,会有孩子呢?
我和纪云琅成婚的时候,可没有人跟我说会有孩子的话。我想徐阿姆或许会知道的,可是成婚的时候徐阿姆却留在秋阑殿了。后来我生了病,后来,徐阿姆不会说话了。
我到底要找谁问一问,关于孩子的事情呢?
无名倒是成过婚了,但一直也不见有孩子的迹象,许是她成婚的时间还太短。
这个念头在我心里酝酿了一会儿,终于因为找不到合适的咨询对象而作罢。
很快,元宵节便到了。
正月十五的天刚亮,纪云琅便跑到了延和殿。
彼时我正在温软的被窝里睡得香甜,梦里我在中秋大宴上失了忆,从此过上了幸福生活,太后再也不找我到慈宁宫,纪云琅也再也不敢跟我吵架拌嘴了。我心中欢畅,忽然听到耳边有人喊我:“快起来,起来了。”
我一下子惊醒,本能地警惕道:“你……你是谁?我怎么不认得。”
头顶的笑声却是熟悉的,然后便是这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说道:“别装了,以后有你装的日子呢。”
梦里的我就这样被这句话戳穿了,我惊恐地大叫了一声,挣扎着醒了过来,却看见纪云琅站在榻边看着我。
在梦境和现实之间徘徊了好久,我方才醒悟过来,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原来我还没有失忆呢。
我有些恹恹地看着毁掉我幸福梦境的纪云琅,说道:“纪云琅,好早啊,你怎么过来了?”
纪云琅瞪了我一眼说道:“还早呢,我已经下了朝了。”
我看着纪云琅脸上略带倦意,神情却还是冷淡严肃的样子,伸了个懒腰说道:“文武百官可真是不容易啊。”
纪云琅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身怀大义地说道:“人生在世,又岂能之图自己安逸,朝廷命官,亦是百姓的父母。为了百姓起早贪黑,兢兢业业,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此之谓……”纪云琅忽然疑惑地“嗯”了一声,提高了声音说道:“你说什么?”
我有些瑟缩地往被窝里躲了躲,露出一双眼睛说道:“我……没有说什么啊。”
纪云琅不依不饶地瞪着我:“朕身为天子,三日一朝,五日一会,一分一毫的时间也没有迟误过,与百官同时到达,同时解散。每日批奏章看折子,还要处理宫中各种事情,难道朕容易吗?你说文武百官不容易,那是什么意思?”
我已经将头埋在了被子里,忽然伸了个懒腰醒来,看着纪云琅弱弱地说道:“刚才,我是不是说梦话了。”
纪云琅哼了一声,不再理我,而是转身到了衣架上,挑了一件鹅黄色的正装扔给了我:“快点换上,今日宫中会有贵客。”
“贵客,什么贵客?”我好奇地问道。
“皇亲国戚,天潢贵胄,权臣名将,世家名宿。”纪云琅说的像是顺口溜一样。
我犹豫道:“纪云琅,我真的要见到这么多陌生人吗?”
纪云琅回头很奇怪地看着我,忽然放低了声音问道:“怎么,你也会怕生吗?”
怕生,那是当然的。不管是在大迎后宫,还是在郦国后宫,我终究只是个深宫女子,一下子要见到那许多不认识的人,自然是有些不惯的。
纪云琅的语气倒不像是在嘲笑我,可是在他面前,我是一点下风也不能落的。于是我正色说道:“我……我不怕生,只怕熟。熟的吃起来比较方便,生的你总不能活吃了我。”
纪云琅横了我一眼,终究无话可说。顿了一顿,方才说道:“快换衣服啊,你又在磨蹭什么!”
我说:“那你去叫丫鬟来。”
纪云琅又横了我一眼:“你就那么娇贵吗,换衣服非得丫环伺候着。”
我也忍不住怒道:“纪云琅,你为什么非要一大清早来跟我吵架呢,为什么啊!”
纪云琅气呼呼地说:“真是狗咬吕洞宾,早知道我就不一大清早来喊你了。”
“狗咬吕洞宾?吕洞宾是什么,肉包子的一种吗?”我疑惑道。
纪云琅用气呼呼的声音笑了两声,斜睨着我说道:“你是狗我是肉包子,你可真会想啊。”
我嘻嘻笑道:“那我当肉包子也可以,算你是狗好了,嗯,你是狗。”
纪云琅将拳头捏的格格直响,对我说道:“我看我还是一拳把你打失忆,更简单省事。”
我吓得双眼一阵乱眨,大声说道:“纪云琅,我就是随便说说,你真的假的啊。再说,用拳头打人,把人打得傻而不疯,你可不一定有这么大的本事。而且你动手打我……”看着纪云琅已经提着拳头到我跟前,我瑟缩地说道:“有违宫规,你知不知道?”
纪云琅怒极反笑,一拳重重地落在我枕边,说道:“你对宫规还真是念念不忘啊。不如再送你去学学怎么样?”
送我去慈宁宫学宫规,成了纪云琅的嘴边话,好像捡到了一件能制服我的法宝一样,动不动就拿出来显摆一下。
这个人真是太可恶了,我怒目以对,说道:“纪云琅,你是不是又想动手了?你可不要以为我怕你,你等着啊!”
纪云琅抱着胳膊看着我说:“动手就动手,你快起来,我等着!”
我看了看被子外面的衣服,又看了看纪云琅,忽然有些不好意思:“那你先出去啊。”
纪云琅不耐道:“你又要耍什么花样?我不会上你的当。”
我伸手抓住枕头朝纪云琅扔了过去:“耍什么花样,我要换衣服啊,让你去叫丫鬟你也不去,让你出去你又不出去,难道你非要留在这里观看吗?”一句话说完,我却有点心虚了,脸上微微发热,虽然怒视着纪云琅,却有点不敢直视了。
纪云琅脸上明显是挂不住的样子,讪讪地有些不好意思,却又不想跟我服软,干咳了两声,脸上又堆砌了尊严说道:“那什么,你让我回避你为什么不直接说,你给我快一点啊,还要去迎接贵客。”
趁着丫鬟给我梳头的功夫,纪云琅在一边简单地交待了一下事情经过,原来今天有大迎的使节要来郦国,共度元宵佳节,又大迎和郦国的各种表演,今晚的大宴会十分声势。
我忙问道:“大迎的使节,不知道是谁?”
“三皇子容方鸣继。”纪云琅说道。
我闻言欢喜,说道:“这么好的消息,你怎么不早说。一大清早,尽是来跟我歪缠,只会说那些没用的疯话,还说我磨磨蹭蹭的不换衣服,其实尽是你在拖延时间,才弄得我衣服也没有时间换。你看你把我的枕头也弄掉在地上了……”
镜子里可以看到纪云琅的脸越绷越紧,表情却甚是不自然,一看就是满脸的尊严挂不住的样子,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正怒视着镜子里面的我。
我用镶着珍珠的钗头对着镜子里的纪云琅点了点,说道:“怎么,我说的不对啊?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纪云琅瞪着我怒道:“你……你说话怎么这么口无遮拦,什么都往外说!”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小诗和小雅两个丫鬟都已经轻声笑了出来,也没有给我插簪子,就匆匆掩着嘴告退了。
我扭头看着纪云琅,说道:“怎么了,你又怎么了?你看你好端端的生气,把她们都给吓走了。纪云琅,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我一边说着,一边又回过头打来了首饰匣子,将与这身鹅黄色正装相陪的首饰拿出来。
“什么吓走的,你没看见她们在笑吗?”纪云琅横了我一眼,神色间居然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
真奇怪,好像那两个丫鬟真的是在笑,而纪云琅,好像是在害羞呢。
难道,我说的话,让他们有什么误解吗?
这一共是三对六个流苏钗子,我将手背到头后面,左三个右三个地插好了。说道:“笑,也是笑你,好好说话也不会说。”其实我心里是在暗自奇怪,这两个丫头,到底在笑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