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我也曾经听过,是我在校场的时候,听那些士兵们闲时随口说起的。我当然知道,娘是大迎最美的女子,燕莺的名字是皇上取的。可是我不知道,三皇子为什么突然喊了燕莺的名字,又为什么,要跟我说起这些事。
三皇子的步伐仍是艰难,一步步深陷在及膝的白雪中,步步都是十分辛苦。然而他仍是继续述说着那段陈年的故事,语气却是十分平静。
“只是,须利将军却生下了两个女儿,可是皇上赐下的名字,只有一个燕莺。”三皇子续道,接着又问:“你明白吗?”
这又有什么不明白的,我道:“只有一个叫燕莺,所以我才叫阿芜。这又有什么不明白的。”
三皇子缓缓摇头,似是十分沉重的样子:“只有叫燕莺的那个孩子,才能是须利将军的女儿,若是不叫燕莺,那边不是须利将军的女儿了,你明白吗?”
似乎很是昭然,我却因为三皇子那沉重的语气,多思索了半分,继而缓缓说道:“也就是说,须利将军……只能有一个女儿?”
三皇子的默然代替了回答,而我也在他的沉默中,想到了很多小时候的事。
“所以,将军和夫人,在两个孩子里,挑了一个做燕莺,另一个,做阿芜。”
我不想问三皇子是不是,因为我已经感觉到,这就是三皇子正在告诉我的故事。
“只是,为什么是我呢?”
“这个问题,只有将军和夫人能回答你。”三皇子说道,“只是我觉得,你或许永远不会去寻求那个答案。”
是的,虽然我很想知道,可是我的确不会去寻求这个答案。我当然很想知道,如果爹娘决定了生下女孩儿就是燕莺,那么当我出生的时候,这个定论应该就被落实了,就算之后燕莺随着我的出生而降临,我想,其实爹娘那时候已经对着我,叫过“燕莺”这个名字了。
只是我也知道自己不会去问,我很怕知道关于这个后来居上的故事会有怎样一种离奇的解释。
“或许,他们是有苦衷的。”我忽然开口,甚至连自己也没有预料到自己会在这个时候说话。
“苦衷?”
“你也说过,须利将军只能有一个女儿,不是吗?”我继续说着,并且发现自己的声音竟平静地一如既往,正是自己一贯不多言语、不爱争辩的样子。
“对,须利将军只能有一个女儿,早在她未出生以前,她就注定了要叫燕莺,而且,是我的妻子。”
不管三皇子要说什么,说过什么,都不及这一句让我听在耳中觉得惊讶。
因为,我已经开始感觉到,三皇子刚才叫我燕莺的用意,并且这种感觉也很快被证实了。
未等我有任何反应,三皇子已经接着说道:“燕莺,你就是我的未婚妻子。”
头脑中忽冷忽热的感觉,让身上一边发烫一边发冷的状况淡化了许多。
我迟疑了许久,第一反应不是驳斥三皇子的话,却是努力挣扎,想要从他的背上跳下来。
“怎么,燕莺,你不相信吗?”三皇子急道:“等你问了父皇就知道了,其实,须利将军也是早就知道的。”
我混沌的脑中忽然一个机灵,急忙说道:“皇上与将军自然知道,不过,要嫁给你的燕莺,你的未婚妻子燕莺,是我的妹妹。”
有理有据的话让我的大脑也为之清醒,我甚至敏锐地抓住了三皇子短暂发呆的反应,接着说道:“是不是我说对了三皇子?爹爹将燕莺这个名字给了阿妹,就是说明,须利将军唯一的女儿,三皇子你的未婚妻子,皇上亲自取名的燕莺,都是她。所有那些本来就定好了与燕莺有关系的,还都会照着预定在她的身上实现,而我,就算差点被当做燕莺生了出来,但我是阿芜,我跟那些都无关。”
三皇子忽然站稳了身子,侧身将我从背上放了下来,就在我将要倒下的时候,伸手扶着我,看着我的眼睛说道:“可是在我心里,只有一个燕莺,就是你。”
我想要挣扎,可是根本就挣不开,没有三皇子的手,我在这厚厚的雪地里,连站也无法站稳。
三皇子看着我很是认真地说道:“我从很小就知道,我的未婚妻子是须利将军的女儿,须利燕莺。我也曾想过,须利燕莺是什么样子。须利将军带着女儿进宫,我见到了她。当然她长得很好看,粉妆玉琢,比宫中的公主们都还娇美,甚至比公主们都要娇贵。须利将军真的很疼爱她,抱着她如同抱着一件稀世奇珍。”
听到此处,我的鼻间微微一酸,我甚至已经记不清小的时候爹爹是否抱过我,可是一听三皇子的话,我便立刻想到了爹爹抱着燕莺的时候的那种情景,想起了爹爹宠溺的表情。
三皇子却没有发现我的异常,继续说道:“我当时就在想,原来这就是须利燕莺。”
我当然知道这样的情形我是不应该笑的,然而三皇子的语气却让我忍不住笑了起来:“怎么听你的语气,燕莺比你想象的样子差了很远似的。三皇子,你知道吗,见过燕莺不惊讶、不羡慕、不称赞的人,我还没有见过呢。难道燕莺还不美吗?人们皆说将军夫人是当年大迎第一美丽的女子,可是如今人人都说,燕莺比夫人更美丽呢。”
三皇子微笑:“可是除了美丽与娇惯,我对燕莺便没有别的印象了。以至于那次一见之后,我也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会在某些时候,忽然想起来须利燕莺这个人了。”
我摇了摇头,表示不能理解:“我从小与燕莺一起长大,尽管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可是我却总是很期待见到她,我喜欢听燕莺的笑声,那几乎是我见过的最纯真的东西,我也喜欢见到燕莺撅着嘴生气,因为她的高兴不不高兴,欢喜与不欢喜,都是那么的真实。燕莺的快乐与不快乐都是那么简单。
“三皇子,你说燕莺太过娇惯,有时候我也这么觉得,爹娘几乎把燕莺宠上了天,所以燕莺直到现在还不会骑马。可是有时候我却会想,如果燕莺不是在这种宠溺的环境中长大,她的喜怒,又怎会这么单纯,这么坦然。”
其实,也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也无形中加入了宠溺燕莺的行列。每当燕莺提出奇怪的要求我无法答应的时候,我都会好生后悔自己的不勇敢。就好像这一次,我明知道不妥当,还是带着燕莺上了山,而在遇到狼的那一刻,我只是在想,我会不会保护不了燕莺。
三皇子却像是没有听到我的长篇大论,说道:“可是当我知道,你也是须利将军的女儿,是须利将军的长女的时候,我对燕莺这两个字的感觉,立刻变了。”
事情的起因不过是因为燕莺要让我教她学剑,不过是一个被爹娘宠大的小女孩,感到爹爹因为我而离她远了。
燕莺刺了我一剑,却被不知什么时候守在一边的三皇子看见,连同我的身世。
我当然也记得,那天我受了伤发了烧,睁开眼看见的,正是三皇子。
“我恍然大悟,想起了跟着将军的那个小将,那个人人都说因为上了阵而不敢杀敌,受了军法的小将,才是真正的燕莺。”三皇子看着我说道:“燕莺,你知不知道,在我看着你一遍遍练着将军交给你的剑招的时候,我便觉得,这个少年执着地盲目,却又让人忍不住心生同情。”
我当然不知道三皇子看见我练剑的时候,竟觉得我值得同情,我只是清楚地记得,他看见我不厌其烦地学同一个剑招的时候,分明是怒意盎然。
当然我也知道不能在这个时候再跟三皇子争辩,争辩下去的结果就是,原来他对所有的事情的理解,都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而整件事情在他的描述下,更是向着一个我不能控制的方向发展。
过去已成的定局原来根本不是定局,或者说,那些都只是我看到的定局,而三皇子,绝对有着更加独特的理解。
我觉得我再跟三皇子说下去,连同眼下他背着我的情景,也要变成另外一种说法了,因为三皇子的话题中,显然正在逐步得出一个结论——我才是他的未婚妻,燕莺。
因为山上覆盖了厚厚积雪的缘故,山下的人上山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这种渐渐迫近的声音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我却有些情形庆幸终于可以让三皇子停口了。
“三皇子,你听,山下的脚步声很多很杂,是从四面八方围过来的。”我说道。同时心中也忍不住存着一丝忧然,这样的脚步声听起来有些不怀好意,更像是故意要包围助某个人一样。
因为若是爹爹派来找我的人,就算四面合围怕漏掉了哪一处,也定会一边山上,一边不停地呼唤的,却不会这般只顾着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