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力推开身边的士兵,助他躲过利箭,含怒大声说道:“你们要找的那个同伙就是我,你们怀疑我是奸细,就把我抓了去!”
士兵见我动怒,齐齐跪倒在地。
我知道,射箭的人是云良。
他忽然现身,只为了给我创造逃走的机会,并且他自己,终究也还是逃开了。
可是我,却又这样,稀里糊涂地现了身。
可是如今,再怎样挣扎,都是徒劳无益。
此刻,他万万不能被发现。我不知道为什么,可是我能想象,他被发现了,会是怎样可怕的后果。我也知道,方才他之所以冒着被发现的危险跑出去,只是为了我。
我不能让士兵们有机会去搜索是谁射出的箭,绝对不能。
我朝着利箭射来的方向道:“我须利燕莺如今什么都不怕,就算有一日,我不再是我了,我也依然希望可以去一个没有战乱纷扰的地方,过最简单的生活,我不识得路,所以,要等着我。不要让我这样义无反顾冲出来的心思,都白费了,”
士兵们一定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可是我知道,云良一定会明白的。
也就是在刚才我大喊着“住手”的那一刻,我才知道,我对云良的关切,竟是如此深刻。
“燕莺姑娘,你说……你看见了那刺客跟他的同伙吗?”士兵迟疑了一会儿又忍不住问道。
“不是看见,我说了,我就是你们找的人。”
士兵们面面相觑,终于醒悟过来:“那……那就不是刺客了。可是燕莺姑娘,你来这里,干什么?你是来找主将的吗?”
“是。”我笃定地看着号角吹响的方向:“不查明这一切,我又怎能安心而去。”
我知道,云良还在听着。如果不是因为我刚才的那些话,他定是早就冲出来了。他若是下手,是不会对我身边的这些士兵留情的,而一旦动起手来,仅凭着我们两个,也绝对没有法子从千军万马中逃走。我既不能看着云良杀害我的同袍,也不能看着云良死在这千军万马之中。
“姑娘,可你不是,受伤了吗?”士兵说着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看着我浑身简单的衣服和满面风霜,若有所思地道:“是了,你是在山上遇险的,难怪你成了这个样子。”
我心中一时间感慨不已。
不过是在几天之前,我还以为,我就算是穿上了裙子,也跟燕莺丝毫没有相像之处的,没有想到几天之后,我穿着士兵的衣服,大叫了一声“须利燕莺”在此,众人便都丝毫没有怀疑了。
难道,我们姐妹两人,果真长得这么想象吗?
我怎么记得娘曾经说过,幸亏我长得不像燕莺,幸亏燕莺的脾气不像我。娘曾经还说过,怎么一天生出来这样天差地别的两个人来。
后来我离了爹娘居住,我从此换了军装,雨雪风霜、刀光剑影的打熬之下,连我自己都觉得,我跟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的燕莺,是差别得越来越远,越来越多了。
可是,居然一转眼间,居然人人,都这样相信了。
他们一声声地称呼我为“燕莺”,一时间,甚至连我自己,都有些相信了。
……
“燕莺姑娘?”有士兵惊奇地喊着我的名字:“你……你怎么来了?”
我虽然穿着士兵的衣服,却将一头长长的头发都披散了下来。
用雪擦过的脸上手上,肌肤也有些白白净净的样子,不似平时风尘仆仆练武时候的模样。
军中是不会有女子出现的,除了辎重营里负责缝衣做饭的那些大婶,最为人知的,便是这一次随军而行的将军夫人跟燕莺了。
所以看到年轻女孩儿,士兵下意识地喊了“燕莺”,这并不让我觉得奇怪。
让我感觉到奇怪的是,爹爹的反应。
此刻爹爹正在召集军马,听到把守的士兵忽然喊着我的名字,爹爹只是一怔,随即远远地叫我:“燕莺,你来了!”
爹爹竟然没有因为我在这个不合时宜的时候到来而生气。
爹爹竟然,也叫我燕莺。
我站在那里,看着站在点兵台上,身穿铠甲、手持大刀、威风凛凛的爹爹,心中竟然不由得害怕。
而且,不是我在军中的时候,因为学不好兵法,练不好功夫的那种害怕。
那个时候,我对爹爹,是敬畏。
而此刻,我是真正的害怕。
“孩子,你过来!”爹爹对我招了招手,还特意将手中的大刀递给了副将。
我心中是一片模糊,脚步却比心中更加明白清楚,仿佛知道这是无法违抗的命令一般,又仿佛知道,这一步,定然不能走错一般。
“孩子,你刚到这里的军营吗?”爹爹看着我的眼睛,目光中也带着重量,让我透不过气,回避不开。
“是。”
“你还没有去见过你娘?”
“还没有。我来到军营,就听到了集合的号角。”可是那个时候,我本来是准备逃走的。
“你娘生了病,这几天很是不好,你暂且不要去打扰她静养。”
我点了点头,爹爹果然,是不肯让我去见娘。我想,就算所有的人会将我认成了燕莺,娘是一定不会的,毕竟,她跟燕莺在一起的时间最长,她是那么地喜欢燕莺,那么地讨厌我。她当然不会想要看见我的。
“我知道了。”我忽然想起来了娘的营帐周围重重叠叠的守卫,心中忽然涌起一股疑惑,娘当真是,病了吗?
爹爹缓缓点了点头:“咱们马上就要对罗刹开战了,爹爹要上前线。你就留在这里的后营中吧。”
燕莺是不会跟着爹爹上前线的,但是,爹爹真的放心,把我这个“燕莺”留在后营里吗?他难道不怕我走了吗?难道不怕,我去找娘吗?
我一面在暗暗地诧异,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将事情考虑得这么复杂,一面却又跟着发现,自己的想法,很快便被印证了。
爹爹果然,是不放心将我单独留在军中的,我的营帐前,也布满了守卫。
我从来没有住过这么大这么精致的营帐,以至于刚刚走进去的时候,我恍惚觉得,我是来这里找燕莺的。
直到身后有侍卫说“燕莺姑娘,将军吩咐,你看还需要什么,告诉我们”时,我方才恍然,难怪这营帐精致得让我觉得似曾相识,原来,这本就是爹爹为“燕莺”准备的。
虽然外面飘着大雪,空气都寒冷得如同将要凝滞,这营帐里却是一片温暖,温暖中甚至裹挟着一阵阵香味。
营帐里点着许多牛油蜡烛,一根根手臂粗细的蜡烛,将这座宽阔敞亮的营帐照得如同白昼。
营帐里面的牛皮上,全部都已经被挂上了白色的衬里,上面画着一片一片连绵不绝的花。那似乎不是我们大迎的花,那么娇艳,那么复杂。
不同与士兵平时用稻草垫子铺成的临时床榻,这所营帐里,居然放着一张真正的床榻,上面还悬着精致的帐子。
被褥都是北方向来视为珍品的丝绸制成的,大红色的被卧,上面也绣着富丽堂皇的花。
而营帐的另一边,还放着数十个大红色的箱子,箱子上都用金漆描着大朵的花儿,并打着红色缎带。
一切都是这么精致富丽,让我不由得恍惚。
爹爹,究竟是想干什么?
我茫然若失地回头,对送我进来的侍卫道:“这是……这是什么?”
那两个侍卫却不知何时已经走出了营帐,听到我的问话,方道:“请姑娘早些休息吧。将军说了,姑娘受了伤,需要好生静养。如果姑娘有什么吩咐,只管叫我们就是了,我们都在帐外,随时伺候着。”
当时我并未在意侍卫的话,等我在营帐内越等越觉得不对的时候,掀起营帐,我才知道什么叫“我们都在帐外,随时伺候着”。
一开始我还在想用什么办法走出去,及至我发现试了很多办法都没有办法走时,我忍不住开始着急,我在营帐里大喊,让那些侍卫们放我出去,我甚至走出营帐跟他们动手,然而我连一把兵器都没有的,他们只需要将一柄柄大刀长矛架在我的面前,便可以将我拦住。看到那么多刀尖矛尖对着我,我的心中不由得一阵阵发冷。
以前那个可以在草地上一坐一整天的我,忽然变得一点耐心都没有了。我摔了营帐里放在我手边的茶杯,摔了侍卫送进来的茶饭,摔了一套精致的桌椅,结果却是很快便有侍卫走了进来,该扶的扶好,该收的收走。
我坚持不再吃侍卫送来的饭菜,但侍卫还是会坚持送给我。
我大声喊着“将军到底要干什么”的时候,终于,我又从急躁不安而渐渐冷静下来。
我被困在这里,已经整整三天了,爹爹到底要干什么?
他是要,永远囚禁我吗?那他又何必给我这么好的营帐,又何必闹得这么多侍卫都知道呢?
他是,怕我走掉吗?他是,让我等他凯旋回来吗?
回来之后呢?
如果爹爹是让我等着他,那么是为了什么事,他又为何不提前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