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戏法的汉子两手空空,接连变出了数十条丝绸的锦帕,而他将这些锦帕全部收在了手中,吹一口气,又成了两手空空。
有人说戏法其实是个障眼法,所有变出来的东西其实都在身上藏着呢。可是我却固执地认为,戏法就是魔法,这些变戏法的人,都是生来具有灵异的。
如今高台上的这个汉子,显然更是道行高深的戏法家。
他忽然在台上翻起了跟斗,每翻一个跟斗站起身来,手中都托着一直碗,我看着他的手微微一晃,碗里面居然还有清水泼洒出来。他一路翻着跟斗下了高台,每变出一个碗,就把碗放在地上接着往前翻,最后甚至翻到了我面前的红毯上,托出一只碗放在了地上,我看得清楚,碗里面仙龙活跳,居然是一尾正在不住游动的小青蛇。
周围的人都纷纷拍起手来,我也惊讶地合不拢嘴了。百忙之中,我连忙看了纪云琅一眼,却看见纪云琅正在缓缓摇头。
那汉子跪在地上,双手捧起了最后一只盛有小青蛇的碗,对着碗念念叨叨地说了半天,忽然对着碗中伸手一指,又对着我头顶的地方指了一下。
我明显看到有一道青光从碗中跃出,划过我的眼前,然后听到身边又什么东西掉落的声音。
无名忍不住在我背后低声惊呼,身边的人也都纷纷叫了起来,我吓得呆了,只想大叫一声,只是想着纪云琅神色郑重地摇头的样子,知道在这个时刻大叫还是不适合的。
惊呼声渐渐变成了惊讶的“咦”、“哦”的声音,我定神一看,原来青蛇还在碗里游动,似乎未曾离开过。
紧接着无名也从我身边捡起了一条青色的绸带,双手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我微微一惊之下,才想起来原来那变戏法的扔出来的竟然是这个东西,倒是手法极快,唬了众人一跳。
我看向纪云琅的目光中不自禁地带上了几分崇敬之意,这一下果然是个障眼法,看穿了丝毫不值得惊奇,只是人人皆被瞒过了,唯独纪云琅那么冷静,那么犀利,早在变戏法的人动手之前就提醒了我,好让我不至于被这样的障眼法骗得失忆,那样传出去岂不笑话。
戏法变完,上来的是郦国的杂耍。
细竹竿上顶了盘子,然后玩杂耍的人用一根手指顶着竹竿,如此,十指上面竟可以顶上长长短短不同的十根细竹竿,顶着十个盘子,居然每个都是稳稳当当的。
喝彩声中,几个小童走了上来,每个人手中都拿着一小摞盘子。
开始上前一个小童,将盘子往空中抛了上去,眼看着就要碰到那人手中的细竹竿,谁知那人却不闪避,反而上前两步,双膝一弯,居然将小童抛上来的盘子接住,落在了其中一个竹竿的盘子上面。
紧接着又走上来了一个小童,两人一起投掷盘子,那人仍是左右逢迎,将他们两个人扔上来的盘子都接住了。
然后便是三个小童一起扔,四个小童一起扔,五个小童一起扔,看着那人似乎有些左支右绌,而一旁还有五个小童,正在源源不断的走上来,我不禁为那玩杂耍的人捏一把汗。众小童的圈子越散越大,只见空中到处盘子乱飞,那人须得前驱后避,以极快的速度在全场乱跑,才能勉力接住。
忽然一个小童似乎手中一滑,将一个盘子扔到了高台之下的红毯上。离高台近一些的坐席上伺候的宫女,都尽量将自己的身子往后避着,生恐盘子不长眼,掉下来砸到了自己。
那玩杂耍的人一声呼啸,人影闪动,已经如箭离弦一般,冲到台下抢住了那只盘子。这一幕实在有些惊险,我忙向纪云琅看去。纪云琅还是气派俨然,向我缓缓摇了摇头。
众人忽然发出齐齐的一声惊呼,我抬头看去,原来那人不知何时,已经将十指上所托的细竹竿齐齐抛上了天空。
眼见着许多盘子就要从空中而降,还有不少竟是在我面前,我不禁将手紧紧攥了起来,牢记着纪云琅不可轻举妄动的暗示,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气凝如山。
无名早已经发出一声惊呼,拉住了我的手准备后退,我却横了一颗心稳坐不动,生生看着眼前一阵阵白光闪动,而那人竟是如同长了千手一般,左接右栏,有一次居然将手伸到了我的头顶去,接住了一只正对着我脑门落下来的盘子。只听得哐哐哐一阵脆响,那人双手各托着一摞磁盘,躬身向众人行礼。再看那人的脚下,十根细竹竿也落得整整齐齐。
众人的喝彩声中,我投向纪云琅的目光更多了三分敬仰。
我也渐渐体会到了纪云琅的深意,看来今天的节目,是注定会一个比一个更加精彩的。真正令人震惊的情景,一定是在后面最精彩的地方。到那时我再惊呼一声晕倒,似乎才更合情理一些。而不是就像这样,被一只从天而降的磁盘吓晕,那真是太笑话了。
看到纪云琅侧首向身边的随侍低声嘱咐着什么,我也没有在意。
接下来的节目果然是一个胜似一个。
郦国和大迎的节目争奇斗艳,各有各的精彩之处。
有一次,一个带着面具的人举着一只小小的烛台,伸嘴对着火苗一吹,嘴中居然喷出了两三尺长的火焰。他在火焰前面放了一个没有点燃的火把,对着火把吹了几下,居然口中的火将火把也点燃了。
这人举着火把从高台走下,头扭到哪边,哪边的人脸上就会神色大变,一只烛台尚且能吹出三尺长的火焰,若是对着手中这一个火把吹口气,吹来的恐怕就是一条火龙了。我惴惴不安地看着纪云琅,纪云琅的神色已经不似方才悠闲,却仍是坚定不移地对我摇了摇头。
看来这一次的情形虽然是有些险恶的,却还不到因之晕倒的地步。
于是我睁着一双大眼,看着一条黄色的火影从眼前闪过,肌肤感受到一股炽热,我不由自主地往后靠了靠,听着耳边众宫女的惊呼,我却硬是忍着一声也没有发出来过。
每个节目结束,我都会看一眼纪云琅,纪云琅都是在悄声向身边的内侍嘱咐着什么。
接下来的每个节目,都是更加惊险更加刺激。
有一个人手中拿着一个盘子,大大小小托着许多的小钢珠。这个看起来没有什么危险性的节目,却被这个人演绎到了极致。
首先,他拿着那些小钢珠,一个一个的吞了下去。每吞一个,他会张开他的嘴给大家看,我也看得分明,他确实是将小钢珠都吞下去了,并非藏在牙齿后面或者舌头底下。
刚开始貌不惊人的事情,越来越显得离奇了。我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人,一口气吞下了五十个钢珠。
耳边有软心肠的宫女发出的唏嘘声,这人忽然一笑,歪了脑袋,将盘子对着他的右耳朵。我心中大奇,看这个人的样子,难道咽进去的钢珠从耳朵里还能出来吗?
那人伸手一拍他的左耳朵,果然盘子里应声“当”的一声响,一颗钢珠落进了盘子里。那人连连拍着他的左耳,盘子里便是连连不断的脆响,叮当叮当,居然刚才吞下去的钢珠都从他的右耳朵里落了下来。
我看了看纪云琅,纪云琅的神色有些凝重,却仍是在对我摇头。
若不是今天晚上的种种迹象表明,纪云琅是一个十分沉着冷静、胸有成竹的人,且我已经对纪云琅有些佩服了,对于他连连摇头,我说不定是会有些质疑的。可是此刻我深信着纪云琅,看他摇头,心中只得勉力镇定,一再告诫自己,时机未到,这样的情景还不到我晕倒的时候。
那玩钢珠的人忽然走到了我的面前,跪下来举着盘子让我看,一共有多少钢珠。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认真数了一下,让无名说了出来,一共是四十八个。
我记得刚开始,那人一共是吞了五十个钢珠的。
正诧异间,忽然那人怔怔地看着我,眼中发出了异样呆滞的光泽。
看着那人的眼神越来越奇,无名忽然惊呼一声,说道:“呀,他的眼珠子……凸起来了!”
无名推着被那人吓呆了的我说道:“公主……快跑啊!”而我眼看着那人的眼珠子越凸越高,几乎快要出来的样子,已经完全被惊呆了。
看到无名推我不动,旁边的丫鬟喊道:“快来人啊,快来人啊!”
然而几乎就是在一瞬间,我看见那人的两个眼珠子同时落了下去,直直地掉进了方才的盘子里。
旁边的宫女是不约而同的惊呼,我心中大惊,只想这个人岂不是就此残了吗,大着胆子看了他一眼,却看见那人眼中含笑向我行礼,眼珠子兀自好好的长着,而刚才眼珠子落盘时听到的叮叮脆响,使我心中大起惊疑。
我叫住那人细数了一边,盘中不多不少,刚刚好的珠子是五十颗。
看来,钢珠竟然是从那人的眼中掉出来了。
这时候我才渐渐恍然,纪云琅之所以这样冷静,大概是因为事先看过,知道结果。不过不管怎样,我没有被从眼中掉下来的钢珠吓晕过去。
更离奇的还有活人吞钢刀,钢刀在嘴里进进出出,或者对着旋转的人扔飞镖,飞镖勾出了那人的轮廓却一点也没有伤到人。
每一次,都是万分的惊心动魄。
纪云琅每一次的神色都是越来越凝重,可是纪云琅每一次都对着我缓缓摇头,暗示我不要轻举妄动。于是我每次都只好做出更充足的心理准备,以最快的随度平复这一次的惊吓,去迎接下一次的更加惊吓。
就这样大宴的节目自歌舞变成了戏法,自戏法变成了杂耍,自杂耍变成了百戏,自百戏变成了歌舞。
一个丫鬟来到我身后,低声告诉我说,皇上有事让无名传达。于是无名悄悄绕道走了,留下那名宫女在旁边服侍我。
我的一颗头已经困倦地无法抬起,眼皮也是强自睁开着。我想,或许是今天阿继在这里,纪云琅觉得不方便当着外国的使节,让自己的贵妃出丑,所以才频频暗示我。
头顶的树叶被夜风吹的簌簌响动,我抬头看天,正当空是一轮皎洁的明月。很快宫人们献上了元宵,请大家品尝。
那宫女给我盛了几个元宵,悄声在我耳边说道:“贵妃,奴婢去叫无名过来伺候您,奴婢告辞了。”
我点了点头,舀起一个元宵往嘴里送去。
忽然身后“啊”地一声尖叫,我刚反应过来是那名宫女的声音,还未回头看她究竟是怎么了,已经听见她失声叫道:“公主,啊……蛇……你头上啊……”
大迎地处北边,气候干寒,少有蛇类出没。而凡是出没的蛇,必然都是极毒的毒蛇。方才看到那玩杂耍的人在碗里变出了一条小蛇,又将小蛇对着我的方向扔了过去,我已经吓得直出冷汗了。好在后来无名从我身边捡起来的是一条绿色缎带,而那条小蛇还悠然自得地在那人的碗里优游,我这才慢慢放下心来。
这时候忽然听见宫女的惊呼,我心中害怕,转念却是极快。方才那人对着我扔出小蛇的时候,我的确听见了什么东西在我身边落地的声音,若他仍的真是一条缎带,缎带又怎么能飘那么远,又怎么会有落地的声音呢?
难道,难道,那人为了力求逼真,真的是另外扔了一条小蛇出来,而那条小蛇,又终于神不知鬼不觉地爬到了我头上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