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纪云琅,也总是这样,好像分明知道我会生气,还是要故意气我一样。只是,他只要温柔一笑,柔声一语,我的所有气,都消了。
纪云琅道:“不生气就好,不必叫人,我能自己走了。”
上山的路,与下山的路,同样的路途,只有一日之隔,却已经,发生了许多似的。
有我明白的,但是我明白的太少,不明白的,还有许许多多。
我与纪云琅携手下山,他的手心凉的如同山顶那些冰雪,而我的手,却是一片温热。
我紧紧攥着纪云琅的手,真想将我的力量传递给他。
可是我也知道,那朵红色的花从我的指尖消失后,再也回不到纪云琅体内了。
我忍不住问道:“纪云琅,为什么?”
不同与我一贯提问的“为什么”的问题总是得不到答案,这一次纪云琅很是直接:“那是雪莲。”
“雪莲?”我自然是惊讶的。
冰雪覆盖的山巅上,会有一种形状犹似莲花的花朵,起沉疴,疗绝症,是救命之物,却也十分难寻。只是雪莲颜色纯白若雪,隐于冰雪中很难察觉,这也是雪莲极难得到的原因之一。
可雪莲又怎么会,染上血色红光,又从我手中化成飞雪?
纪云琅轻笑:“不是白雪的雪,是血液的血。”
“啊……”我大吃一惊,同时感觉恍然大悟,“也就是说……那本来就不是一朵真的莲花,而是……而是你的血,变成了莲花的形状?”
难怪到了最后,莲花上的红色消失已尽,冰雕般透明的莲花,又变成了白雪落地。
纪云琅轻轻颔首:“只是差一点,就不是血莲了。幸亏……你看得到。”
“那有什么幸亏不幸亏的?它好好地在那里,我自然看得到。你为什么说差一点就不是了?”我奇道:“只是有一点我不能明白,月至中天的时候,到处一片漆黑,为何这血莲会发光呢?”
我与纪云琅携手跃过一处滑溜的下坡,才听纪云琅缓缓说道:“不是血莲会发光,是幸亏你看到了,你若看不到,它就不是血莲了。”
这段话更像是,绕口令。我理解它的意思,多费了一番纠结。
“你是说,我如果看不见,就……没有意义了?”我问得犹豫。因为我不能明白,为什么是我赋予了血莲意义,那明明是纪云琅的鲜血,而纪云琅的目的,难道不是为了救无名吗?
“是,幸亏你看到。”纪云琅道:“血莲生出的时刻,必是子夜时分、却又不见月光的时候。今夜有月,月至中天时竟能有天色无光的一刻,实在是万一的侥幸。没有光线的时候,你能看到它,是你……是你的本领。
后来若不是你将它擎在手上,我根本看不到那是莲花的形状,也根本看不到它在发光。我本以为……失败了。”
我回想昨夜里纪云琅的样子,果然,他着急起身,看到那片血迹后,却立刻消沉了下去。只是抬头望天,不发一语,仿佛没有一丝希冀。然后他叹息,嘲笑自己,都是因为没有看到雪莲的缘故。
直到我告诉他我看见了那血迹像是一朵花,纪云琅方才怔在那里,神色复杂地愣了许久,最后,转为欣喜。
原来,是他以为血莲没有出现。而只有我一个人看到,他却难免诧异。
“为什么你会看不到呢?”我很觉得奇怪。
“你看到就好,有惊无险,我已经很高兴。”
纪云琅的这句话表示,他知道我能看见他却没有看见血莲的原因,但是他不愿意说。至于纪云琅不说的原因,要么是这件事情不重要,要么就是太要紧了,他不想对我提起。
我深知这一点,虽然没有办法,却也不想再追问,想了想又问道:“还有……那血莲,为什么从我的指尖,渗了进去……”
“嘘!”
我的话尚未问完,纪云琅忽然神色郑重地对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同时伸出一只手臂,将我挡在身后。然后轻步后退,隐在一块山岩之后。
发现敌情?
我的第一反应,是呼叫那些侍卫。但是一转念间,我才发现已经很久没有听见那些侍卫的脚步声响了。
难道,他们在我跟纪云琅之前走,已经被敌人伏击?不管怎样,纪云琅有如此郑重的反应,定是因为发现了什么不寻常的踪迹。
我凝神远望,果然山脚下的树林里,隐隐有火光传出。那些侍卫整夜与我们一起在山上候着,山下不会有火把,刚才他们虽比我们早下山,却也还来不及到达如此远处。
我不禁有些佩服纪云琅的机警与迅敏的思绪,我们两人同行,一路谈论,我却没有留意到远处的不寻常。
我微微侧首,看见纪云琅苍白的侧脸,入鬓的长眉,漆黑的眼睛,高高的鼻子,薄薄的嘴唇。线条优美,表情坚毅。
我垂下视线,纪云琅的手臂正挡在我的身前,如同他的神情,带着坚毅。
一个笑就这样在我脸上荡漾开了。
足够了。
我向纪云琅的脸凝望片刻,心中充满了柔情。只觉得这一程路虽然坎坷,却也让人欢喜。
我一手拔出腰间的佩剑,一手拉住纪云琅,对他点一点头。纪云琅的手很冷,好像握着一块寒冰,全不同于那朵血莲,有着让人亲切的温度。
纪云琅手臂用力,将准备前行的我拉近,眉目间微有怒意,低声道:“你疯了!”
我低低一笑,悄声说道:“既然是敌人,那么不是靺鞨人,便是大迎人。靺鞨人做事喜欢直来直去,以他们的性格,知道你孤身在山上,早就冲上来了,也不用来什么暗中埋伏,我看还是大迎人的可能更多。跟你来的那些侍卫已经不见了踪影,想来对方是精心埋伏好的,所以悄无声息地将他们收拾了。能做到如此,对手之强不容小觑,看来他们是打定主意要捉住你了。纪云琅,看来今天的情况,很是不妙呢。说不定你跟我,要一起死在这里了。”
纪云琅转过脸来打量我片刻,蹙眉道:“情况不妙,你开心什么!”
我笑:“正因为情况不妙,这才要笑啊。等我死了,想笑也没有机会了。”
纪云琅横了我一眼,不再说话,只是打量左右的山道,似在探查脱身的道路。
我低声笑道:“不用看了,对手有备而来,看样子是胸有成竹,估计从咱们一下山,他们就动身将各处山道堵上了。你现在的体力,还能再翻过山从后山下去吗?所以啊,咱们还是从这里冲下去,给他们来个势不可当。也胜过你从后山下去,被他们守株……那个待兔。”
纪云琅的眼中带着怒火,看着我沉声道:“被围困了,你还笑什么!”
我嘻嘻两声:“开心也要死,不开心也要死,那还是笑着死,做了鬼也开心些啊。”
纪云琅再次怒冲冲地默然了。
东边的天空,乌沉沉的云带着一丝亮,眼看天色就要放亮了,等到太阳露出了脸,再突围出去可就更难了。
我提剑在手,腰间没有军袍上的衣兜,但纪云琅刚才的那把小匕首却还被我捡起,别在束腰锦带里面,还有左手的衣袖里,放着便于近身攻击的武器。我轻轻挥剑,这些,已经够了。
我当先举步,回手拉着纪云琅。
纪云琅用力将我拖回,瞪着我的眼喝道:“把剑给我!”
我微微一笑,在空中挽了个剑花:“大迎士兵惯用大刀,可惜那把宝刀我却没拿,不过长剑拿在我手里,似乎也很顺手,说不定以前我曾经学习过使剑呢。纪云琅,就算我的剑术不及你,此刻总比你力气大。你放心,我总能有办法,让你一个人脱身的。这一次,我来保护你。”
纪云琅一声轻笑:“我岂有让女人保护我的那一天。”说着伸手抓住我手中的剑柄,冰冷的手掌让我不由得心中发冷。
“你还不松手!”
纪云琅没有挣脱我的长剑,低声说道。
我仍是微笑,摇一摇头:“对方既然知道来这里围堵,大迎军中的阵法部署,恐怕早已经有变了,你赶快回营,指挥抗敌。”
“你呢?”纪云琅冷冷地问道。
“我是大迎人啊,他们只能抓我,可不会杀我,我总有办法,及时赶回去的。”我微笑着,心里早已经想到,纪云琅用血液滋生的那一朵血莲已经融进了我的体内,无名已经无法用到它了。
那么要救无名,还需我的诛心血泪才行,等我赶回去,救了无名,那么,这一天,这一生,也都可以圆满结束了。
“你若赶不回去呢?”纪云琅仍是冷冷问我。
我看着纪云琅的眼睛,有些茫然失措:“赶不回去?那怎么会……”随即笑道:“我说能回去,就是能回去,你不相信我,总该相信我的身手……”
“性命攸关,你却说的儿戏。万一不能赶回,却又如何是好?”
我微微一惊,脸上的微笑渐渐凝固:“性命攸关……你说……无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