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都觉得,除了我总是临阵逃脱这个问题以外,爹爹很少对我的事情感到为难。
没有想到这一次,居然为了没有时间教导我学武,爹爹也会这么为难。
我向来都是一个轻省的人,这种被关注的感觉,让我觉得十分不惯。我忙对爹爹说道:“将军若是……若是没有时间教我,我……一个人习练也可以。”
听爹爹的话,似乎这次出征罗刹,不用我再上阵了一样。若能够让我不必上阵,我情愿自己苦练功夫。
爹爹却摇头道:“那怎么行?练功夫你一个人已经不成,没有人帮忙练招,实战便不起作用。而行军的兵法,没有人教你,你自己又怎么能知道!”
“再不然……”我想了想道:“将军找一位副将来监督我学艺也好。”
爹爹手下的几位副将,都有着不小的本事,也曾代替爹爹陪我拆招。说实话,除了爹爹,几位副将军待我都没有那么严格,我说这些话的时候,私心里也是希望爹爹能答应的。
谁知爹爹忙摇手道:“那如何使得!几位副将都要忙于战事,严密部署,怎会有这么多功夫教你?再者,几位副将即便偶有空闲,时间也必间错开来,今日这位教你,明日那位教你,如此杂学,有害无益。”
听起来确然为难,我亦没有法子,便随之默然。
一旁的容方铭继忽然笑着说道:“将军若是不嫌我武艺低微,粗识兵法,我倒有空闲时间,可以与阿芜切磋。”
我有些惊讶地领悟着这位三皇子的意思,就是他有时间并且愿意教我。可是,这怎么可以!我想,爹爹一定不会同意。
果然爹爹摇了摇头,说道:“陛下让三皇子到我军营中随军增添历练,其实也是让皇子你督率罗刹战争的意思,教导阿芜这样的小事情,怎么能劳烦三皇子呢?”
三皇子还是一如既往地热心,终于劝服爹爹,成为了我的指导。
启程在即,我一如平时地随着爹爹回将军府收拾东西。
其实我自己的东西都在校场的营帐里,爹爹在军营里亦有着随时可以动身的准备,不过是娘每次知道爹爹要出征,都要为他准备一番。
回到府中,燕莺已经迎了出来。
爹爹每次出征,都意味着不久之后的一次凯旋。所以对于爹爹将要出征,燕莺向来是欢欣的。
燕莺看了看我,对爹爹笑道:“爹爹,阿芜还跟你一起去吗?”
爹爹道:“是,阿芜还去。爹爹想让他带一次兵。”
燕莺脸上露出艳羡的神色,说道:“阿芜好威风!我真羡慕阿芜,跟你去过那么多地方。”
我垂下头,不敢去看燕莺看着我的目光,心中暗想要是燕莺知道我每次都因为临阵逃脱而受军法,不知道她还会不会这么羡慕了。
燕莺却浑没注意到我的神情一样,续道:“爹爹,听说罗刹是一个很有趣的地方,一些地方满地荒芜,而有些地方就是绿树丛生,荒漠夹着绿树,部落正中还有一片湖水。听说那湖水像镜子一样平滑,月亮照在湖水里,又清又亮。爹爹,你们攻破了罗刹,会不会见到这样的地方?”
我心中稍稍觉得稀奇,要是在以前,爹爹是不会让燕莺提起任何与征战有关的事情或者地方,只要燕莺刚开个话头,爹爹就会立时阻止了。没想到今日任由燕莺问了这么多关于罗刹的事情。
更令我有些惊讶的是,爹爹居然笑道:“你听谁说的?罗刹这地方,爹爹也只去过一次,风貌大抵是那样的,但也没有见过你说的那个湖。不过罗刹部落荒漠中有成片绿洲,倒是真的。”
远远看见娘走了过来,我默然无声地走开,回到了厢房。
第二天传来的消息令我大出意料之外,爹爹竟准备带同家眷,一齐前往罗刹。
娘带着燕莺,在大队的守卫下缓缓前进,而爹爹陪同容方铭继,在前队中行走。
我骑着马跟在爹爹的战马近旁,沉默地缓缓跟着,只听爹爹笑着对容方铭继说道:“燕莺这孩子,是我一向太娇惯了,以往我去哪里,从不事先让她知道,结果这次罗刹部落的事情却被她听见了,非要吵嚷着去看那罗刹的风景。”
容方铭继很自然地笑笑,说道:“看来将军真的很是宠爱女儿。”
我觉得很是奇怪,爹爹出征的地点,燕莺向来都是战争结束后才知道的,这一次,怎么便提前知晓了。
我在奇怪的同时,也深以三皇子的话为然。爹爹很宠爱燕莺,人所共知。大迎人家,少有这样宠爱孩子的,尤其爹爹还是大迎第一战将,燕莺却是这般娇生惯养,更加令人新奇。
另一点让我奇怪的是,以爹爹平素为人的态度,他若不想让燕莺去往战阵上,即便燕莺怎么求恳,都是没有用的,这次居然会答应燕莺。那么除了他确实十分宠爱燕莺之外,也真的没有别的缘由能够解释了。
燕莺的同往,并没有让这场战争跟以往有什么不同。娘与燕莺,带着几个随从,住在最大的营帐里面,安置在军营的最后,那是最为安全的地方。我则与爹爹一同驻扎在军中。
然而这一次毕竟还是有区别的。
那就是,我居然不再被爹爹要求上前线了。
爹爹对三皇子说道:“阿芜的武艺也算是过得去,无奈四次随我上阵,都是不杀一敌便退了回来,打了多少鞭杖也是无益。老将也实在没有办法,想是我什么地方教的不够,以致他不敢上阵。三皇子若有办法,还请多加指导。”
罗刹在大迎的西边,这片地方较为干旱,草木也不如大迎南边繁茂。这个时候已经是秋天,地上的短草也渐渐开始荒芜,看上去正片大地都是青黄相间的颜色。
三皇子与我骑着的都是快马,在这平坦大地上纵马,格外畅行无阻。
我追着三皇子的马一直奔驰了二十里,方才等到他停下。我问道:“三皇子,到这里干什么?要在这里练武吗?”
三皇子道:“你不是说你没有名字吗?怎么将军叫你阿芜。”
有没有名字,跟学武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又问道:“三皇子,今天学什么?”
三皇子笑道:“你不是不愿意学武吗?没有想到你现在这么好学。喂,阿芜,那次见你之后,你就回来学武了吗?”
多年不见,这个三皇子还是这样喜欢多问,可是我现在虽不像小时候那样几乎不愿说话,却也仍不是什么都愿意说。
我再一次默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却听见嗤地一声轻响,眼前白光闪动,原来三皇子手中的剑,已经出鞘了。
剑锋所指,完全是我想不到的走向,寒光闪闪,一柄长剑将我的去路封的严严实实。
只是锋利的剑光闪动,擦过我的衣襟,拂过我的长袍,却没有伤到我一分一毫。
“出手!让我看看你武功如何。”三皇子说道。
也是,他不知道我的武功到了何种程度,又怎么能知道该如何教我呢?
我腰间的那柄短剑早在我学武三个月后就被爹爹换去,一次次更换,一点点变长,一点点变重,我腰间配的剑总是最适合我使用的长度和重量。
伸手拔出长剑,瞄准了最好的时机,将剑挥出在最合适的位置。我知道,这是我当此时刻,能使出的最为精妙的剑招。
我想,这招出来,三皇子一定会回剑封住我的进攻。
结果证明,我低估了这位三皇子的武功。
他似乎根本没有看到我的进攻,而是长剑一挑,从我意想不到的方位攻了过来。
然而看似他是全然没有在意我的进攻,结果却是这样的一挑,让我的进攻招数在一瞬间变成了无用的废招。
若说对招之前,我还存着三分不明对手的犹豫,那么这一招之后,我便打点起了全副精神来应付这个对手了。
三皇子却比我要悠闲得多,他一剑剑地向我攻来,却还在问我:“驻军山顶却被敌人困住下山各处通道该如何?”
“被敌兵截断驻地的水源该如何?”
“敌军分左右包抄我方的前锋该如何?”
“我方的左右翼队伍同时受到敌军的埋伏该如何?”
……
三皇子所问的问题远比我知道的情形要多,有的根本就是我从未想过的会发生在战争中的情形。然而真的被他问出来了,我才想到或许有时候真的会有这样的可能性。
有的问题爹爹跟我说过,也有的没有说过,也有的我从未想到过。
但是三皇子的问题快的如同他手中的剑招,没有给我丝毫思索的余地。
我或者按照爹爹交给我的,或者就按照自己能想到的一切可能的办法,回答了他。
这一番脑力的消耗,比之比剑更加劳累。
终于,在三皇子问出了“如果战败,面临被俘虏的情形时,你会如何”这个问题之后,我的剑“当”的一声被打落在地,而我面前一道平平的剑面,是三皇子的剑,已经指向了我的胸口。
是啊,若是有一天打了败仗,被俘虏的时候,我该怎么做?
爹爹从来没有教过我。
爹爹甚至从来没有跟我说过关于打败仗的事情。
我也一直都觉得理所当然,因为爹爹是不会打败仗的。
从来只有爹爹打败对手,然后将敌军变成大迎的俘虏。
可是而今,我的兵器落地了,我被对手的长剑指着。这种情形下,我该怎么办呢?
当然我知道,这种情况无非有两种选择,要么宁死不屈,要么沦为俘虏。可是,我……
三皇子忽然一笑,将长剑从我身前撤走。
“上战场就有输赢,要么生要么死,为什么从来没有想过?”
我默然无语,俯身捡起地上的剑,摇头不知所对。
“你是不是也想像须利将军那样,当一个长胜不败的将军?”三皇子又问。
“可是长胜不败,毕竟是传奇一样的事情,何况……”三皇子顿了一顿,转过话头说道:“胜负这种事情,作为军人,都要想到。”
这就是三皇子容方铭继给我教的第一项,只是我终究还是太过年幼,没有经历过那么多事情,所以并不能领会他的话中之意。
我所跟着他学到的是,比剑的时候,那一招能够败中求胜的剑招。
我猜想三皇子跟我比剑的目的,是为了教给我胜败的道理,可能他自己也没有想到,他为了引出这道理而无意使用的精妙剑招,却被我一见之下就学了去。而他那些听起来深奥的道理,我却只能不求甚解地记着了。
后来我听到了一个词语,叫做买椟还珠,大抵说的就是我这样的情形,只记住了一招精妙的剑招,却没有体会那句深刻的道理。
这位三皇子说是随军而行,其实他在军中的位置并不固定,有时候走在前队,跟爹爹商议一些事情,有时候则跟着左军或者右军的队伍行进,有时候却堕后一段路程,跟后军的大部一起行进,总而言之,他是军中一个比较自由的人。
爹爹治军一向十分严厉,行军途中,每个士兵都要遵循自己的编制,或前或后,或左或右,都是有着一定规则的,除了军中特殊的前后联络传递信息的小分队,其他人是不允许在行军途中随意移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