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你一起到郦国……”
郦国,就是南国了。
雁儿每年都要飞过去过冬的地方。
“郦国很温暖吗?”我问道。
“郦国的地方很大,跟大迎差不多大,有的地方常年温暖,有的地方也是一年四季分明,到了冬天,也是会下雪的。”
“那……你生活的地方,也是有四季,是会下雪的吗?”
云良看着南边,似乎是在出神,许久,他方才道:“我生活的地方,也会下雪。但是纵然不下雪,有时也会很冷。”
我在大迎住的惯了,而我们的军营,更是在大迎的北方,那是大迎最冷的地方,深冬的时候大雪会像鹅毛一样,但住的时间久了,纵然是冬天,也不觉得有多么地寒冷。大迎再往北,分布着一些部落,其中有一个国家,叫做金乌国。
有人说,金乌国的冬天,最是寒冷不过,一年之中有半年是冬天,大雪经月不停。关于金乌国,有许许多多神奇的传说。
比如,金乌国冬天的雪地里,会有雪白雪白的狐狸出没。若是有猎人想要设法捕捉这些白狐狸,它们就会变成美貌的女子,反而将猎人迷惑。狐狸会不会变成美貌的女子我不知道,但金乌国的女子相貌美丽,却是十分出名的。
方才看见那位阿姆,虽然没有看见她的容貌,但单单是一双眼睛,便已经是绝世无双的美人了,当时我便在想,不知道她,是不是来自金乌国。
我并不怕冷,但是我想不明白,为什么郦国会冷呢?为什么就算是不下雪,也会很冷呢?
“那是什么地方?”我有些好奇。
云良不回答我的话,只是道:“那个地方,你一定不喜欢,不过,我可以带你,到别的地方去。”
云良说着转过头来看着我,虽然此刻已是夜幕降临,但月光明亮,我已然可以看清楚云良的样子。
他的眼睛里映上了月光,温柔又明亮。
我从小到大,也见过了不少的人。爹爹的眼光总是那么严肃,偶尔会在见到娘跟燕莺的时候露出欢喜;娘的眼睛很美,据说她原本便是大迎第一美人,娘的眼神也很美,只是对着我的时候,总是厌恶得多;燕莺的眼中又喜又嗔,她的喜怒,都是那么直接简单;三皇子呢?他有时好像有些不耐烦,但我知道,他从未当真不耐烦过。
而云良的眼神,这么久以来,只是沉默平静的样子,像极了平时的我,可是这一刻,他的目光,让我心里有些慌,不知所措。
我看着云良,云良也看着我,我越发紧张起来,不由得低下了头去。
我的目光从云良的身上落到了我自己的衣襟上,我忽然察觉,我们穿的披风,也是一样的样子。浅浅的近乎白的蓝色,映着皎洁的月光,仿佛我们两个周身,也在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云良的目光却没有移开,我虽然看不到他的眼睛,却知道他是在看着我。
“你不回自己的家了,那……你的爹娘呢?你不是很想家吗?”
云良缓缓地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有个人,他有权势,有地位,有财富,有了所有人们希望得到的东西,还有很多位妻子,但他并不高兴。
云良的母亲,便是他的其中一个妻子,是妾。那个人有好几个儿女,云良是第二个儿子。这一次云良出来,便是为了家里的一桩大生意。
结发的妻子是一个出身十分显赫的女子,家世好,容貌好,但那个人并不是很喜欢她,她也没有孩子,也不喜欢云良,也不喜欢云良的母亲。
云良的母亲也不得父亲的喜爱,更没有什么背景家世,不,不仅仅是没有背景,实则她的身份来历十分低微,所以很容易便受了正妻的欺负。
我从小没有生活在爹娘身边,况且爹爹也只有娘一个妻子,而军营中除了缝衣做饭的地方,也少有女眷家属,所以对于云良所说的这种很多妻子之间的情形,我有些不大了然。
“那……你的爹娘,喜爱你吗?”
正妻喜不喜欢不要紧,云良究竟还有自己亲生的爹娘,只要他们喜爱便好了。
“母亲是很爱我的。”云良不假思索地说罢,沉默了片刻,方才道:“父亲……他有很多个子女。”
我明白云良的不言而言之意。
他的父亲,看来并不怎么喜爱他。
我不禁触动心境,有些难过,云良,也是一个可怜的孩子。但我又有些为他感到庆幸,毕竟,他毫不犹豫地回答,他有一个很喜爱他的母亲。
我深知不被爹娘喜爱的那种难过滋味,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云良才是,犹豫许久,我方才道:“那也……那也没有什么。自己一个人……一个人安安稳稳地,也好。也不必……不必太过在意了。”
云良缓缓点了点头:“你能这样想,便很好。”
夜色渐深,月亮渐渐移至中天。
月光虽然是一般无二地明亮,但天气却越发冷了起来。云良捡拾了一些枯枝生了一堆火,我们二人便围着火堆而坐。
其实方才天色刚刚擦黑的时候,我想到阿姆嘱咐我的事,略略有些迟疑,云良似乎察觉了我有事情,便道:“此刻军中大约正在商议今后行军的计划,你此刻回去,也是无用。”
我一想确是如此,但又免不了着急起来,既然军中是在商议议和之后的行军计划,我却在这里游荡,岂不是又犯了军规?
云良微微一笑,似乎早已经窥破了我的心意:“将军事先没有通知你,你又何必担心。”
我一时情急,竟没有想到,此刻方才放下心来,但又有些奇怪,何以爹爹没有通知我呢?
“议和的事情,你已经得罪了一直反对议和的吴玗将军。须利将军按照你的意见跟罗刹议和,如今一旦议和成功,你再跟吴玗将军会面,岂不是会令他难堪?”
果然是这个道理,我终于松了一口气,跟着却又忍不住疑惑地看着云良,何以,我没有问,云良便已经知道我要说什么呢。
云良嘴角的笑如同月光一样轻淡,也如同月光一样明亮:“我知道的。”
我原本以为,被人这样轻易地窥破自己的心意,我一定会感到惊慌失措,会感到害怕,但事实上,我虽然有些吃惊却没有害怕,我心中也有些难掩的慌乱却并没有不知所措,相反地,我心中感到很安慰。
阿姆也说过,她会回到帐篷里等的,到时帐篷上,会挂上红色的布条作为记号。
放下了心中的这些顾虑,我便陪着云良,聊到了天黑。
火堆生了起来,身上顿时便暖和了很多。
白隼已经飞得没有了踪影,两匹马儿却还在身后乖乖地候着。
月光明亮,月亮一点一点地在天空东移。
我问云良:“你父亲不是派你出来做一个很大的生意吗?你做成了没有?”
云良摇了摇头。
“是了,你行商的途中,被抓进了大迎的军中。不过现下你已经自由了啊。”我道:“既然你父亲派你有事,你又怎能不回家去?”
云良道:“不回去了。”
军中的士兵远离家乡,少有人是不想家的。军营里有许多思乡的歌儿,士兵们闲下来的时候,总是会哼着唱的。这种想家的情感,军中的人理解的更为清楚。
我是有家不能回,虽然已经想不起来幼时住过的将军府是什么样子,却并不妨碍我在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会想象着自己何时能够有一个家。
这一点,云良比我好得多了。
他有家,并且有喜爱他的母亲,何以他不愿回去呢?就算他父亲的正妻不喜欢他,就算他父亲也不喜欢他,但只要那个家里,还有一个人牵挂着他,想念着他,便足够了。
“是不是只有完成了你父亲交给你的大生意,你才能回去呢?”我想来想去,似乎只有这一个理由,可以解释云良为何不愿回家,他应该是不能回去吧。
云良似是微微一笑:“所以……我不回去了。”
“为什么?那件事情很难吗?”我奇道:“云良,你若是有什么为哪的事,我可以帮你。”
我越发有些于心不安,若非莫名其妙地被抓紧了大迎的军队,云良的事情或许不会被耽误。这些日子虽然我从没有将他当做奴隶看待,也没有丝毫亏待于她,但毕竟是我大迎的军队,给他带来了无妄之灾。
“你……你心地真好。”云良说着摇了摇头。
被云良这样当面称赞,我有些窘迫,又有些高兴,但看见云良摇头,却又忍不住问道:“你一边说我好,一边摇头,那我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云良看了我片刻,朗声笑了起来。
我被他笑得越发忐忑,一下子甚至不敢抬头去看他。
“我当然是说你好。不过……”云良道:“你这个样子,当真不适合在这军营中生活。”
“那……那为什么?”我没有想过适合不适合,因为我只过过这样一种生活。但是,我很愿意相信云良的话。
而我,也当真想要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