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迅捷地冲到了王雪晗的肩舆之前,张开双臂拦着众人,说道:“请雪婕妤下轿,向贵妃娘娘道歉。”
我不知道无名何以这样坚持,对我而言,王雪晗是否下轿是否请安都是极无所谓的事情。可是无名的执拗让我忍不住好奇,回想她的几句话,这种语气和说话的方式,竟让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当初,慈宁宫的嬷嬷对我说的话。
我有些惴惴地看着无名,想到了一种郦国人的迷信,叫做灵魂附体。
难道是哪个郦国的老嬷嬷,长在了无名身上吗?
而王雪晗对无名的恶劣态度也让我感到愤怒,不管是此刻无名张着手臂挡在我面前,还是在大迎时无名总是一言不发地跟着我,我都觉得自己是要保护无名的。
从一开始徐阿姆教育无名,而我总是借机将她叫走、助她脱身开始,保护无名便是一种自然。
就像是当日我宫里的小兰和小琪在大年三十的晚上死去的时候,我心里一直在隐隐约约回响着同一句话,要保护好你身后的弟兄。
于是我不再做离开的打算了。我只是静默地站在一边,似乎漠不关心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周身与大脑,却都进入了高度警惕的御敌状态。
雪婕妤终于还是下轿了,当然不是为了给我请安,恭送我或者跟我道歉。
她一手捂着并无什么明显特征的肚子,一手指着无名说道:“来人啊,把她给我拖走,替我好好教育她!”
在我的容忍范围内,除了徐阿姆,没有人可以教育无名的。
连纪云琅,都对无名客客气气的。
所以当我看到雪婕妤身边的一众丫鬟仆妇还有抬轿的公公们冲上来的时候,我拉住了神色惊恐却又执着冲锋上前的无名,然后略施一些拳脚,将那些弱不禁风又不敢当真动手的郦国人打倒了。
徐阿姆还会说话的时候,常跟我说在郦国是要学会看人脸色的,而在宫中看不懂脸色则常常意味着难以生存。不像在大迎,看不懂别人的脸色,还可以直接了当的问一问。这种看脸色的本事,郦国人称之为“识趣”。
而我面前倒地呻吟的这些郦国人,就是非常识趣的,不,是已经到了识趣的最高境界。
当我打倒第一个张牙舞爪扑过来的人的时候,我就发现了这一点。
他们听到雪婕妤的话,毫不犹豫地冲了过来,个个都是凶神恶煞的,可是他们出手却是全然无力的;而中了一招之后,呼叫却是惊天动地的,仿佛受了什么重创;最主要倒地之后,各个都是挣扎不起的。
有一瞬间,我觉得自己的身手当真是十分得了不起。
我大义凛然地站在那里,竟有一种俯瞰苍生的英雄气概。
他们既响应了雪婕妤的命令,又不会伤害自己,更不会见罪于我。倒在地上的,都是成精的人。
雪婕妤惊呆了,无名惊呆了,我也惊呆了。
雪婕妤是惊怒惊慌,无名是惊恐惊惧,而我,则震惊于自己何时练成了盖世的武功。
只可惜四月中旬,初夏时节,晴空万里微风不起,我的衣襟没有办法迎风飘扬以昭彰我的不凡,我的脊背却忍不住微微渗出了汗水,打架到底是体力活儿。
我振一振自己的衣袖,看着脸上盛气全无、只剩下楚楚可怜王雪晗道:“你想说什么?”
脚步声,拍手声,叫好声。
忽然让我的脊背上感到一阵冰冷的寒意,袭人而来。
不是因为那些声音,都来自于看不见的背后。
而是因为我的心口感到了那样尖锐的刺痛,那种感觉告诉我,纪云琅来了。
“贵妃好身手。”我明白纪云琅是不会夸我的,这是郦国人惯用的反话。
我一双脚钉在地上没有移动,地上翻滚呻吟的人们已经齐刷刷地跪了起来,还分开左右跪出一条通道,然后王雪晗和纪云琅便分别从通道的两头向对方走了过去。
王雪晗楚楚可怜地喊了一声“皇上”,眼泪便已经涌出了眼眶。
无名呆呆地侧身做了个行礼的姿势,口中却是一言不发。
我能感到纪云琅从背后走来离我越来越近,掠过我身边的时候,我恍然听见了一句话。
纪云琅在我身边没有停留,很快便迎上了王雪晗。
两人执手相看,那场面倒像是一幅煽情的画。
纪云琅还没有开口问一句“怎么了”,王雪晗便娉娉婷婷走到我面前说道:“嫔妾向贵妃娘娘请罪。”说着提起裙角就要向我行礼了。
无名含怒“哼”了一声,就要上前。我拉住了无名的手,示意不要轻举妄动。
我知道纪云琅不会不管的。
果然纪云琅伸手拦住了王雪晗,瞥眼看着地上跪着的宫人,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皇上,嫔妾不知道怎么得罪了贵妃娘娘,娘娘就对我的人动了手了。”王雪晗伸手擦了擦眼泪,“但是嫔妾想,自己总是个小小的婕妤,贵妃生气,我自当赔罪的。嫔妾方才就是想请贵妃娘娘,有什么不满只管对着嫔妾,只要是我的不对,我一定会改的,只不要……只不要为难了我手下的这些人,他们都无辜啊……”
我感到无名的手越捏越紧,我看见无名忽然张开了嘴。
于是我大喝一声:“你说什么!”
无名没有说出来的话,就这样被我压了下去。
我在无名诧异的眼光中走了出去,姿态凛然不惧。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皇上的贵妃和婕妤大吵了一架,大闹了一场的热闹故事。皇上一味护着婕妤,导致贵妃十分生气。所以贵妃上前去要打婕妤,却被皇上拦住了。贵妃的这一拳头,最后便落在了皇上身上。
皇上与贵妃冷冷对视,请罪的人黑压压跪了一地,雪婕妤又哭又叫。终于皇上愤怒地说道,要把贵妃关进冷宫去。
不管是乱局还是残局,一场故事终究是要有结局的。
给这一段故事写上结局的人正是这个宫中最高贵的女人,太后。
听闻身后有脚步声响起的时候,我下意识地对着眼前的雪婕妤扑了上去。
势若疯虎。
我挥手不离雪婕妤的脸,动作很是显然地,要将自己的五指和手掌,清晰地印到她的脸上去。
我看着雪婕妤一味往纪云琅身后闪躲,怒道:“你这个贱婢!只会一味躲闪,有本事就冲我动手啊!”
等我看到雪婕妤对我动手的时候,我的手刚好也被纪云琅捉住了。
于是清脆的一声响,雪婕妤的五指和巴掌印在了我的脸上。
我怔了片刻,怒目瞪着王雪晗,说道:“你还真敢动手!”
我挣不开纪云琅的手,只有冲他大声喊道:“你放手啊!”
纪云琅看着我的目光有些恍然却又十分肯定,然而他终于没有放开手,于是又是一声脆响,同样被打的还是我的右颊。
太后扶着丫鬟,一路犹似脚不沾地地走了过来,看见铁青着脸瞪着我的纪云琅,和拿着帕子不住哭泣的王雪晗,太后伸出去的手指都在微微发颤。
然后太后依着她的讲话习惯,又洋洋洒洒讲了一大篇。大致意思是,哀家已经老了,没有那么多心思去管你们了,你们让哀家省点心行不行啊,这样的事情传出去,皇家的脸面还怎么保存呢。
纪云琅开始还是耐心地听着,后来忍不住反驳,说是贵妃动手打了王雪晗的丫鬟随从。
太后怒道,你身为皇上,哀家本不该说你,可是皇上啊,哀家虽然老,刚才的一幕却是看得清清楚楚。明明是王氏打了贵妃的,而且是你拉着贵妃的手,所以王氏才猖狂地打了贵妃两下。
纪云琅的声音冷得让暑气亦为之避散:“那只是一时混乱,一开始是贵妃要动手打雪晗的。而且我亲眼看见,贵妃动手打了雪晗的随从和丫鬟。”
太后侧首看着我,莺儿,是真的吗?
我伸手摸了摸发热的右颊,不敢去看纪云琅漠然的神色,只是看着太后委屈地撇了撇嘴:“是她命令手下的人来打我的,然后她也冲过来准备打我。”
王雪晗气得白了脸,分明她见识了我的身手之后,没有胆子冲过来打我,所以她受不得冤枉,大声叫道:“你胡说!我……我一直坐在肩舆上,什么时候准备打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