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身后凌乱而虚浮的脚步声响,我握紧袖中的折扇,毅然回头去看。
四个侍卫架着两个头发凌乱、衣衫撕扯、萎靡不振的女子走了过来。这两个女子几乎是被拖在地上行走,头,手,足,都是软软地垂着,浑身上下似乎已经一点力气也没有了。或者,是她们已经死了。因为她们的衣服上,还有着一块一块或者一条一条的血痕。
侍卫架着她们,走到了勤政殿门口。
看不到面目,衣服皆是郦国宫女所穿的最寻常的衣服。
可是我的脑中还是猛地一震,大声叫道:小诗,小雅!
她们没有一丝回应,也没有任何人给我一点回应,可是我知道,这就是小诗和小雅。
我举步便要奔上前去,身后一个冷冷的声音攫住了我:“变成这样,贵妃竟还认得,真不愧是贵妃器重的心腹。”
我没有力气转过身去面对汾阳王,似乎自己全身的力气也跟小诗、小雅一般,因为痛受折磨而流失。至于汾阳王加重了语气说的“器重的心腹”几个字,我已然没有功夫去理会了。
是的,痛受折磨。看着她们的样子,我的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可是我的内心深处却是清醒又糊涂。
汾阳王既然知道器重的心腹,那么小诗早上出门后便不见了踪影、被抓到这里的原因不言而喻。
可是小雅呢,她又犯了什么错。
早上我从延和殿出来的时候,小雅还是好好的。
当初我答应了纪云琅的事情之后,也曾为了纪云琅的要求而犯难。纪云琅说,找一个你的心腹去交接。
郦国的宫女,我不敢轻易动用。
孟姚春和宋清芷,我并不了解她们。
我从大迎带来的人,除了染病死去的小琪和小兰,当初跟着无名的三个,有两个在我出宫的时候去了织锦局。
我身边熟悉的,只有无名,小诗和小雅。
我可以在她们之间抉择,只是没有什么余地。我将面临着不可预知的危险的重任交给了小诗,却不想还是连累上了小雅。
无名,你不要有事。
我的脑中一遍遍回响着一句话——要保护好你身后的弟兄。这是大年三十,小兰和小琪死去的时候,我的脑中反复回响的一句话。
我不知道自己曾经在哪里听过,可是我总是在她们因为我的原因离去的时候,莫名地想起。甚至我此刻能想起更多——驭好你胯()下的马,握好你手中的刀,保护好你脚下的土地,和你身后的兄弟。
或许这是大迎军人的一句话,它一直便在我的脑海里。可是我没有做到。
小诗和小雅因为侍卫松开了手,顿时像散架般委顿在地。想来是突然失去支撑倒在地上触痛了伤口,小诗的身子不由自主地缩了一下。
我一直悬着的一口气略略有些松了,她们,还活着!
她们的胸口,尚有呼吸。
我缓缓地举步,想要上前一探究竟。
一股森然的寒意在我面前横亘过去。
定睛看去,是一把有着繁复古奥花纹的青铜鞘、绿皮吞口的刀。
刀未出鞘,就有这样的锋利气息,必定是把削铁如泥的宝刀无疑。
不用看我也知道,举着刀拦我的人,是汾阳王。
可是我想不到,佩剑上朝的汾阳王,佩戴的居然不是一把与他的铠甲一样作为华贵装饰和身份象征的寻常华丽刀剑,竟然是这样一把隐藏着犀利锋芒的宝刀。
是汾阳王真的嚣张跋扈到蔑视一切,还是故意带着一柄宝刀上朝,刻意昭示着什么?
我停步:“王爷的宝刀,不是为了留在战场上杀敌吗?”
汾阳王的怒气和他手中宝刀的锋芒一样昭然:“本王的宝刀,是为了郦国诛却叛逆。”说着刀尖平平指向殿门口的小诗和小雅:“贵妃跟她们的关系,不言而喻,请问贵妃,她们是谁?”
“她们是我的陪嫁丫鬟。”我没有看汾阳王,只是说道:“王爷想必知道。”
汾阳王的声音倨傲而狂妄:“是贵妃的陪嫁,还是大迎派来的探子!”
我凛然侧首,对汾阳王怒目:“你什么意思!”
“如果只是寻常的陪嫁,又怎么会跟郦国的逆臣勾结!”汾阳王的神情很是得意:“后宫中人与朝中大臣勾结,已然是十恶不赦的死罪,更何况是异邦之人,勾结郦国大臣。”
果然,是为了这件事。
那么小雅,你终究出去了吗?可是,你又怎么会出去,你又怎么知道叠翠山这个地点?如果不是在叠翠山被发现,他们又是以什么理由抓的你?
还有,纪云琅安排的那三位大臣呢?
孟姚春和宋清芷莫名不见,她们去了哪里?
还是除了我,已然全军覆没?
汗水已经****了小衣。
从来没有这么孤单过。
我真想大声喊着纪云琅,希望他下一刻就能来救我,让他带我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为什么,我会卷进到了这样的争锋之中呢?
额角的汗水划过了左眼角的伤痕,那个地方是微微木然的感觉,可是背上的汗水浸湿了那个箭伤的疤痕,却是分明的痛痒。
这样清晰的痛痒让我心中有了清明,面对那一支破空而来的利箭的时候,我亦没有退缩。在我没有时间思索的时候,我的整个人遵从了本能的选择,保护纪云琅,哪怕是送掉性命。
诚然,在我爱上纪云琅的时候,我曾想过,安安静静地与他相守,可是,我亦清楚的知道,或许我永远过不上那样的生活。
因为我爱的人,是一个注定不平常的人,我既然爱上了他,争斗注定是逃不开的。如果我还能过的平静,除非我不爱他。
而这一次,我答应了帮助纪云琅的时候,我的举动,更有着比爱情更重要的意义。
我的夫君是郦国万民的皇上,而我,是郦国的贵妃。
“王爷说我的丫鬟勾结朝中大臣,可有证据?”反正迟早都要问到这一句,与其我嘴硬等着汾阳王拿出证据质疑我,倒不如我先问罢了。而且,太后和汾阳王只将小诗、小雅绑来给我,我心中难免疑惑,那三位亲信大臣的下落呢?他们是就站在这朝堂之上,还是已经遭了汾阳王的毒手呢?
“嘿嘿,证据!”汾阳王笑了起来,拍了拍手。
一位内侍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一张字条,正是我今日一早命小诗送出去的,确认举事时间的字条。
“这是从贵妃的丫鬟身上搜到的,贵妃还有什么话好说?”汾阳王得意而笑,随即脸色一沉,喝道:“贵妃的丫鬟身上带着贵妃的手迹,约见的又是当朝左丞相薛立合,一个小丫头被抓,另一个又去叠翠山查看,贵妃与这薛贼之间的关系,不需本王多言了吧。”
我心中一凛,果然小雅是到了叠翠山而被抓起来的,小诗带着字条被抓在前,小雅再出现,的确是难以逃脱干系。
而薛立合,本朝的左丞相,正是纪云琅的三位心腹之一。我并不知道每天候在叠翠山的哪位大臣。
汾阳王口称薛贼,看来薛丞相此刻也是凶多吉少了。
那么其他两位大臣呢?汾阳王这般盘问我,一点一点,似乎也在探查我的意思。
心里最好了最坏的准备,反而不如一开始慌张。只要沉静下来,说不定还会听到什么转机,若是上来就被汾阳王吓倒,和盘托出,那就真的是万劫不复了。
“贵妃不肯说话,是默认了,还是不肯服输呢?”汾阳王手一挥:“今日已抄检薛贼家宅,他的家人供述,这薛贼密谋造反,意图不利朝廷。听闻此言,朝堂上下俱皆震惊。本王惟恐冤枉左丞相这一代肱股,亲自前去审问。这薛贼竟对造反一事供认不讳。这认罪的文书,刚才太后娘娘和诸位大臣都已经阅目,如此重臣,向来对朝廷耿耿忠心,自先皇以来,便对他百般重用,没有想到却是个包藏祸心的逆贼!可恨,可悲,可叹!”
汾阳王说到后来,声音悲怆,满脸都是痛心疾首的神色。
一班大臣,有不少跟着随声附和,或骂或叹,还有一些默不作声,脸上却有些将信将疑的神色。只是似乎忌惮汾阳王,不敢公然质问。
我将诸位大臣的神情尽收眼底,又想到审问薛丞相的,就是汾阳王本人,那么汾阳王用了酷刑自不必说,说不定还有假造认罪文书的事情。我上前去查看文书,汾阳王微一犹豫,命手下展开给我观看。
“看来贵妃不看个清楚,是不会死心的。”汾阳王冷笑道:“反正这些罪状,本王也要拿出来给众位大臣过目。”
文书言辞流利,将薛丞相的罪状一条条罗列,看起来薛丞相本人似乎立身甚正,没有什么可指责的,主要也就是说他居功自傲,有不臣之心,密谋造反。文书上关键地方,印着大大小小的手印,以示文书并非造假。细看那手印的红色已经发暗,似乎混合着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