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太后摇了摇头:“母后,我只是……没有听懂您在说什么,什么自然之道,天地之时的,那是什么意思?”
太后的笑十分和蔼,却让我无端地觉得手中的一杯热气袅袅的君山银针茶在渐渐变得寒凉。我有些愕然地将茶端在面前细细凝视,一缕缕柔白温香的烟雾之后,太后的微笑却愈发模糊起来。
走出慈宁宫的时候,那两个号称宫中资历最老的嬷嬷在后面送我。
如今她们呆板的动作和严苛的眼神,已经不能再让我感到害怕了。因为与太后比较起来,她们这种直白的言语动作,根本不足以成为触动内心的胁迫。
我没有向太后问起王雪晗,更没有机会见她,尽管这是我此行的目的之一。可是在太后那让人分不清楚真假的笑容面前,我感觉到现在还不是向太后提起王雪晗的时机。
延和殿外,无名正在那里等着我。我跟着慈宁宫的宫女出去的时候没有让人跟随,倒是让她担足了心。
我拍拍无名的背抚慰道:“怕什么。生病的时候太后每天派人来看我,如今我好了,去慈宁宫跟太后说一声也是应该的。”
无名的眼中却是真实的惊惧:“公主不知道,太后可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哦?”我很有些好奇,尽管我赞同无名的话,“你跟太后无多接触,怎么会这样害怕她。”
无名将目光移向了别处,忧然道:“公主忘了去年在慈宁宫学宫规的事情了吗。”
我微微一笑:“无名你放心,学宫规也不过是那么一次。你之前不也说吗,太后近来待我很好。”
然而我的话,似乎终究不能消除无名对太后的惊惧之意。看着无名担忧的神色,我也只好抱之一笑。
真正令我忧心的,其实是纪云琅。
从小诗联络到的消息,我知道纪云琅已经赶赴到了郦国西南边境的旱灾地区。
当然赈灾救济这样的事情是不需要纪云琅亲自前往的,纪云琅所以秘密前去,是因为西南边境出现了动乱。
本来郦国西南自春季来便无雨水,春耕延误,秋收无望。岂知祸不单行,郦国边境上的番邦部落趁着西南受灾、粮食不足、军民无所供给的时机,击溃了西南当地的守军,将朝廷派送到旱灾区的粮食劫获。
如此一来,番邦部落有了粮食物资,而西南灾区则更加饥荒,此消彼长之下,西南守军更加不堪一击,番邦部落则趁机一举攻陷了郦国边境的几个州郡。
纪云琅此次,便是带领御营精兵,剿灭为祸边境的番邦小国。
这样的消息既让我感到震憾,又让我感到惊讶。我恨不得亲自去约见那几位纪云琅的亲信重臣,向他们问个清楚。只是想到纪云琅临去时候的郑重交代,只好派遣小诗一遍一遍在中间传递消息。
我问,皇上御驾亲征,是鼓舞士气的举动,为何却要选择秘密出发。
亲信者解释道,因为皇上手中兵力无多,为了不泄露行踪,攻敌军一个措手不及。
嗯,是的,皇上手中兵力无多,纪云琅曾经跟我说过。太后之所以让纪云琅忌惮,绝不仅仅因为她是先皇的皇后,而是因为,太后跟外戚手中,握着不少兵权。
我又问,朝中哄传纪云琅沉迷酒色,为了王雪晗被禁足一事甚至称病罢朝,有些日子是太后代替纪云琅料理政事。那么,向灾区派送粮草之事,应该是太后的决策了。太后既然向灾区调送粮草,定有重兵守护,何故会被番邦小国劫走。
亲信大臣道,当日太后调集粮草,皇上亦曾暗中调兵保护,便是为了防止一同受灾的边境上的番邦蛮子抢夺。谁知番兵势大,又是有备而来,将太后派遣的护送粮食之人击溃后,更将皇上派遣的士兵全部击溃。
听闻此言,我心中忍不住一寒。
于是我又让小诗去问清楚一句话。
皇上暗中派遣的士兵,真的是被蛮兵全部击溃了吗?
是被番邦的蛮兵击溃,还是……
回话只有四个字:一个不剩。
我忍不住害怕。
因为我忽然想起来,在纪云琅迎接我从大迎到郦国的路上,曾有三个身手极高的人,在半夜里去刺杀纪云琅。
我还记得的是,那一次纪云琅陪我出宫到郦国边境找回忆,他带着的一些郦国的士兵,曾想着他发射毒箭,要置他于死地。
所以击溃了皇上派遣的士兵的人,未必便是番邦蛮兵。
那些人,他们对皇上都敢下手,又何惧于击溃皇上派遣的士兵。
皇上秘密离宫的消息并没有在宫中传播开来,延和殿两个负责扫洒的小宫女知道这样的消息并不代表这个消息就会被普及。
由此我也更加肯定,我的这两个不起眼的小宫女,是受了太后的安排。
无名听了我的分析,第一个反应便是要将这两个宫女处置了。
很奇怪,她竟然也用到了和纪云琅的近身侍卫宋武一样的词,处置。
我向无名打量了好半天,方才说道:“处置?”
无名并没有发现我的异样,郑重道:“是,她们潜伏在延和殿,怕是想对公主不利。”
我道:“以后多注意她们就是了,她们既然是太后安排的人,如今对她们有什么举动,可是不好。”
无名的神色十分警惕认真:“公主三思,这两个人留在身边怕是祸端。”
这句话让我有些不能接受了。不但是因为无名的措辞与郦国人越来越接近,更因为与她的聪明相伴而至的警觉让人感觉到陌生。诚然我很清楚无名所担心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可是无名距离以前那个追随在我身边默不作声的小丫鬟越来越远,在我内心深处,毕竟不能不为此事感到失落。
我摇头道:“无名,我会留意的。”
我没有办法对这两个我连名姓都不知道的小宫女下手做什么,即便她们是受了太后的指使。
或者有朝一日她们会对纪云琅交代给我的计划造成某些不利,或许不会,但不管怎样,我不会揭穿她们的身份,也不会将她们赶出延和殿去。一旦她们离开了延和殿,依太后的心思,她们恐怕是真的要被永远“处置”了。如今延和殿,倒是她们最安全的栖身之处。
我对这两个宫女放任的态度让无名更加忧心起来。
而我与小诗私下愈发频繁的接触,也难免有些冷落了无名。只是我想到纪云琅曾交待于我,与那三名亲信大臣会面只能派自己的心腹,却又不能让无名前去。我知道纪云琅是担心无名受到什么牵连,而另一层,无名以大迎皇子妃的身份,我也的确不能让她去冒险。
看着无名郁郁不乐的样子,我也只能说些闲话开导于她。我深知无名的心事,她所挂记的不过是阿继和我两个人。如今我不能令她开心,那只有说一些关于阿继的事情。
遗憾的是郦国与大迎两国相距,中间隔着的是间关万里。阿继的消息,并不是想要知道便可以知道的。
我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了连卓将军。他虽然这些日子一直在郦国,但是想来他仍有跟大迎互通音讯的法子,他应该知道一些阿继最近的消息。
想到此处,我迫不及待地召来白隼,在它的腿脚上系上红绳为标记。
自从上次连卓帮我进到雪晗居去会见被禁足的王雪晗之后,我便一直没有与他见面。
我知道连卓将军留在郦国是阿继的意思,阿继嘱咐连卓,在暗中保护我。
阿继的这番举动所表现出来的盛情厚意,与我在大迎时他对我的态度有着极大的差别。
在大迎的时候,阿继曾是我最熟悉的皇族,是我一贯恶作剧的对象,是我无聊时排遣孤寂的玩伴,虽然阿继会在出游围猎的时候就叫上我,也会在收到稀奇贡品与精美吃食的时候送给我,但他毕竟是一个沉默内敛的人,是一个低调稳重的皇子,终究没有表现出有多么地在意我。
而在阿继娶了无名、我嫁到郦国之后,我就更加懂得,我跟阿继之间那些类似于青梅竹马、而被定义为手足之情的情谊,也会在我长途跋涉之后,随着时间与距离的增加,渐渐稀薄。
然而阿继在元宵前往郦国时对我表现出来的关心,和留下连卓暗中保护我的举动,却让我在惊讶之余感到温暖安慰。也会时时在感到孤寂的时候,想起阿继的这一番心意。
可是我也知道,如今的我和阿继,或者是我和连卓,终究是隔着万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