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云琅好像没有听到无名的话,我也没有听到。我们两个正在怒目对视着对方瞳仁里的自己。
“快回去换了衣服,看你穿得像个什么样子。”纪云琅皱着眉头说道。
我想起了自己没有发现的穿反的小衣,却被纪云琅撕破我的外衣后发现了,红着脸说道:“我爱怎么穿就怎么传,跟你又什么关系!”
纪云琅眼中的怒火更甚:“今日去雨花台祈雨,应当荆钗布衣。你身为贵妃,怎能穿得这么鲜艳。”
我怔在那里,想了许久方才记起,大迎国也有立春、立夏、立秋、立冬祈雨的习惯。为求一年风调雨顺,皇上与皇后会带着众位皇子、公主祈雨。而祈雨的时候,皇后与公主们都是不带装束,不着华服,以示虔诚。
立春的时候是正月初二,那是我从慈宁宫跑出来后大病刚愈的日子,又是过年,人人皆忙,并未有人提起祈雨的事情。
我料不到纪云琅竟会来邀我一同去祈雨,惊讶中也有一些莫名的欢喜,看着纪云琅结结巴巴地说道:“啊,是了,你说我穿得不像样子,你是说我应该穿的简素些,不是说我的……我的小衣……”
纪云琅的目光有些闪烁,脸上的神情也有些扭曲,但随即又板出了一张尊严堆砌的面孔,沉着嗓子说道:“朕是九五至尊,当朝天子,岂是你所想象的荒唐之人。”
我几乎要被纪云琅的气势所震慑了,如果纪云琅的话到此为止,一本正经的表情也在此刻凝固。
可是接着纪云琅鄙夷地看了我一眼,用他那习惯性地略带不屑的声音说道:“是你自己小人之心,将朕想到歪道上了。”纪云琅越说越有底气,看我的眼神一次比一次不屑:“一个连衣裳都会穿反的女人,居然还对自己这么有信心!”
我有点想笑,又有点想哭,反正心情是十分复杂的,哭和笑两种相反的情感碰在了一起,心里自然是有些难过的。
纪云琅跟着便蹙起了眉头,用手捂住了心口,瞥了我一眼说道:“我说错了吗,你愣着干什么?”
其实一开始,我对被我连累得心疼的纪云琅还是有些同情的。所以我带着几分歉意看着他的脸。
我先是看见了纪云琅脸上渐渐变淡的被打的红印,接着又看见了他颈中印着的红唇。
我含怒地一把拉住纪云琅的手进了内室,不顾他的惊愕和反对,直将他拖到了镜子前面,大声说道:“你整日跟那几个才人花天酒地,到底是你荒唐无道,还是我小人之心?你只顾着左拥右抱,百般作乐,将朝政大事都荒废了,到底是你荒唐无道,还是我小人之心?你耽于好酒美人,将自己的一身英气全都磨尽,惟余这一身酒色之气,到底是你荒唐无道,还是我小人之心?你看看你现在消瘦的样子,你看看你现在无精打采的眼神,再看看你……看看你脖子上印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到底是你荒唐无道,还是我小人之心?我穿反了衣裳,不过是我一个人闹了笑话,你带着这样的标志走来走去,丢的可是通郦国人的人。”
我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心中总算畅快了许多。我和纪云琅在镜子里大眼瞪小眼互相瞪视了片刻,我仰起头哼了一声,用下巴点了点门说道:“你出去吧,让无名找人给你擦一擦脖子。郦国暮春至此时滴雨未落,焉知不是因为你治国无道的缘故!”
纪云琅默无一语地站起身来,朝着门口走去。
我默然无声地跟在后面,准备跟着关门。
谁知纪云琅竟然把门关上了。
纪云琅关了门不值得一提,值得一提的是,他关上了门,自己还在门里面。
我被纪云琅的举动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但更让我不知所措的是,纪云琅居然转身抱住了我。
我的心被纪云琅吓得怦然而动,我感到了纪云琅抱着我的手微微用力。虽然看不见纪云琅的脸,但是我可以想象,他此时脸色苍白的样子。
我立时深深吸了口气,将心中的感觉生生压了下去。因为我忽然担心,担心纪云琅会因为心口的疼痛而放开我,然后毅然转身离去,问无名怎么了。
我平静地问道:“纪云琅,你难受吗?”
纪云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没事。”
那声音带着暖热的气息,一直从我的耳朵里,传进了我的心里。我没有理由不动心,我没有理由不羞涩,我只想就这样沉溺在纪云琅的怀抱里,纵情地、恣意地,感受着心脏怦然而动的感觉,让我清楚地认识到,我是在这样真切地爱着。
可是我知道,我是不能动心的。我的动心,会让纪云琅心中痛楚,而纪云琅的痛楚,又会让我有感同身受的痛楚感觉。
我轻轻挣开了纪云琅抱得并不紧的手,退了两步说道:“纪云琅,你怎么了?”
纪云琅看着我微微一笑:“我喜欢你这个反应。”
我愕然地怔在那里,看着纪云琅反手打开门退了出去。就在我不知所措地时候,纪云琅的声音轻轻飘来:“吃醋的时候,你的样子还可以再凶一些。”
吃醋?我才不会吃醋!
可是为什么,我被纪云琅说得有些心虚了呢?
纪云琅这话,是在鼓励我吃醋吗?或者说,他是在暗示着我什么吗?
想着纪云琅早上对我做的一系列莫名其妙的事情,我就会立刻产生各种情绪。
祈雨的仪式就在我跟纪云琅的怒目以对中度过了。只是对纪云琅和我二人横以怒目的不止是我们自己,瞪着纪云琅的还有太后,瞪着我的还有纪云琅的几个新宠。
因为跟着纪云琅去祈雨的不仅有我,还有雪晗居的王雪晗,姚春阁的孟姚春,清芷居的宋清芷,连月馆的何连月,喜宜馆的陈喜宜。
我同纪云琅一起到了雨花台的时候,她们五个人已经等在那里了。
太后看到她们之后脸上骇然变色,毫不留情面地斥责了她们一番,当然太后免不了对纪云琅发一番感叹。
感叹到一半的时候,太后的脸色忽然变了一变,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纪云琅颈中那一片半隐半现的红。
我心中暗暗叹气,我交代过纪云琅,出门之前让无名找人给他擦一擦的。我被纪云琅一抱之后,脑中只剩下了一团混沌,便将这件事情忘记了。可是纪云琅,居然也将这样重要的事情,给抛之脑后了。
我用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眼神看着纪云琅,心中却忽然想到,这样重要的事情,纪云琅怎么会忘记呢。
就算他一开始带着这一片唇印而不自知,那么被我提醒之后,应该立刻就注意到,并且设法毁尸灭迹的。又怎么会,被我提醒了还想不到呢?
排除了纪云琅跟我一样被一个拥抱而搅昏了头脑的可能,我渐渐想到,这个唇印,纪云琅压根儿就没有想到要擦,或许,他一开始就是故意弄上去的。
我正垂首深自惊讶,意外的是太后拉着我向那几个才人说道:“贵妃虽来自大迎,又身在病中,可是规矩却是一点也不敢错的。因为中宫虚位,哀家才特让皇上同贵妃一起前来。你们不过居才人之位,怎敢如此大胆呢!你们是不把贵妃放在眼里,还是难道你们私心觊觎后位?”
我明白了大意之后,看着一边不言语的纪云琅,对太后说道:“母后,连日无雨,想来这几位才人也是要为社稷分忧。”
太后轻轻点头,说道:“贵妃深明事理。”
深明事理这句话,是不适合于脑子有病的我的。正当我为这句评语和太后探究的眼神而感到着急的时候,太后已经问道:“莺儿,你对祈雨的事情怎么看?你可懂得这其中的含义?”
我呆了一呆,偷眼向纪云琅看了一眼,对太后低声说道:“母后,是那个……那个皇上让我来的。想必她们几个也是那人叫来的,您不要再生气了。”
牛头不对马嘴的一句话,太后脸上却露出了怜悯的微笑,拍拍我手说道:“难为你了。”
我轻轻吁了一口气,太后的话,似有意,似无意,总像是在试探着我什么。
原来失忆这样的病,想要一直装下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于是祈雨的仪式,便在你来我去的目光中,进行完毕。
太后代表宫中女眷上香,礼赞生念了祭词,原来郦国的西南边因为久旱无雨,春耕作物长势不好,百姓惶恐,只怕秋收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