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黄门令却觉得传言终究只是传言,路程虽远了一些,但总是在大晋的领土上,莫说不一定会撞上刘曜,便是撞上了,败的也不一定是他们。
两方僵持不下,便只好来请献容示下。
打头的,是羊氏五郎,他是羊氏嫡系,在羊氏子弟中素有威望。这一路走来,车队的秩序,饮食,住宿全是他一手安排。
那是一个十分俊秀的少年郎,他穿一身洁白道袍,腰上,同样挂着专属于羊氏嫡枝的玉佩,他骑着一匹雪白的高头大马,嘴角含着淡笑,一双眼里似乎盛满了一整个江南的烟雨,当他看人的时候,几乎要将对方溺死在那双温柔的眸子里。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当他用那双眼睛看献容的时候,几乎是鬼使神差地,献容便下了决心。
“走濮阳国。”
羊氏五郎微微一笑,瞧了垂头丧气的黄门令一眼,声音如击玉石:“走濮阳国。”
早有人一迭声地吩咐下去,“走濮阳国,走濮阳国”这样的声音一直传出好几里远,羊氏子弟们顿觉压倒了皇权,身上的劲都多出来几分。
定好了路线,众人便原地休息,仆从侍婢们行云流水一般地在草地上铺好了小桌几,又摆上无数瓜果点心,泡了高山泉,阵阵茶香袅袅。又有随行一个十分美艳的婢女抱了琴跪坐在一旁,轻轻拨弄一身,古朴的乐声便四散开来。
连那隐隐在生着闷气的黄门令也不由自主多看了一眼,他占了一张桌子,双眼微眯着看向那个美艳的琴婢,在古朴的琴音里打着瞌睡。
羊氏奢靡可见一斑。
献容与阿兄在一处时,过得十分简朴。纵然在羊氏祖宅待过一段不短的日子,仍觉得太过浪费。是以每每到了这种时候,献容便借口头晕,与红玉阿南一同待在马车里,轻易不见人。
但今日不出现却是不行。因为那羊氏五郎已命人掀了帘子。他一只修长如玉的手向献容微微抬着,正是一个准备扶她下车的架势。
“阿容,此地风景甚好,为何不下车一观?莫非阿容又晕马车?但五郎却觉得阿容面若桃花,不像是难受的样子。”
他面上笑着,又带了几分疑惑,似乎真的在奇怪献容为要找这样拙劣的一戳就破的借口不下车,但他稳稳举着的手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今日这马车,献容不下也得下!
身后,一只小手轻轻地在她腰上推了一把,献容没有防备,身子便前倾了些,瞧在羊氏五郎的眼里,正是她示弱的意思。
他便伸出手稳稳地握住了献容的手,轻轻一带,便将献容托下了马车。
正是一年最热的时候,献容整日坐在马车里,纵然有红玉和阿南从早到晚地为她打着扇,但空气不流通,马车里总是有一股挥之不去的燥热之气。加上长时间的赶路,早已令得她的头脑变得昏昏沉沉,现在被夏日的晚风一吹,倒是清醒了不少。
她这才有机会四下里瞧一瞧。前方不远处,是一条波光粼粼的大河,洒满了落日的余晖。夕阳下,羊氏年青一代的子弟们围着小桌几坐着,谈论着什么,不时爆发出欢笑声。
另一边,是一个十分美艳动人的琴婢,她素手拨弦,随着琴声低低地哼唱着一首不知名的小调,十分悦耳。几个侍卫正盯着不错眼地盯着那琴婢,目光中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几分痴迷来。
再远一些,是一群士子们席地而坐,高声地争辩着什么,其中还有几个华服少女,见他们这边动静大,不由望了过来。
羊氏五郎用袖子挡了挡脸,声音仍如击打着玉石一样,清清冷冷地:“过了河,我们便要暂时离开大晋,进入濮阳国了。阿容,你且随我去河边走一走罢。”
献容笑道:“五兄既有这等兴致,阿容若是不去,岂不是太不识抬举?”
五郎满意一笑,手一抬,几个试图跟上来的婢女便静悄悄地退下去了。
他负着手走在前面,长长的袖子随着他走路的步伐轻轻地摆动着。他的脚下,是一双高齿木屐,踏在地上发出蹬蹬蹬的声音。他走路的速度十分奇特,仿佛在与琴音合着拍子,又或是琴声在应和着他,在这微暗的天光里,他素白的锦袍仿佛在发着光,直衬得他整个人都宛如神仙中人一般。
献容忍不住将他同阿兄放在一起对比一番。一个青衣,一个素白,竟是不相上下的别样风姿。
思绪飘忽间,他们已经走到了河边一颗高大的白杨树下,习习地风吹动着,献容身上的晋裳也随着风轻轻地飘扬着。
五郎率先坐下来,朝她做一个“请”礼,她定睛一看,不由在心里暗赞一声,这羊氏五郎,好巧妙的心思。
那是两个小小的桌几并排放着,桌上,两个小小的茶杯里盛着温度将将好的茶汤,汤色透亮,让人一看便觉通体舒畅。
五郎的身后,是一扇绘着山川的屏风。
几个仆人远远地站着。既能让他们瞧见这边的动静,又不至于听见他们说的话。
屏风旁边,甚至还随意地放了一床古琴。琴身上,隐隐约约地透出几分暗红来,琴的尾部,隐约有烧焦后的痕迹。
献容不由瞪大了眼。这琴,这琴怎么会在这里?!它不该在这里的,不该在这里!
羊氏五郎瞧见她一脸震惊的样子,不由勾唇一笑,修长如玉的手放在琴弦上轻轻地拨弄了一下,这床古琴独特的琴声便传了出来。
与这琴声一比,那美艳琴婢手里的那张琴传来的琴声便成为靡靡之音了。
已有人不由自主地望了过来。初时,是那几个高谈论阔的士子站起身来,他们定定地望着五郎手下那张琴,目光里,满是惊异之色。
而后,一个老者忍不住上前一步,对着五郎抱拳道:“敢问玉郎,此物可是焦尾琴?”(时人把长得好看的男性都称为玉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