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再来一遍,那声“不可”,她仍是会说的。
孙氏想到这里,望向宣华公主的目光不由更加热切了一些:“殿下,天色不早了,您今日出宫之后还要回来,为免耽误时间,还请您早早动身的好……”
不知怎的,被孙氏这样热切的目光望着,宣华公主却没由来的有些不安。
但当她的目光落在近侍手上的皇后手谕时,目光却又忽地一凝。
无论如何,能出宫去透透气,总归是一桩十分令人愉悦的事情,宣华公主便不再计较孙氏话中的问题,而是将献容眼巴巴地望着,一双与司马衷如出一辙的眼满满流淌的都是恳求的情绪。
献容又怎会不明白她的意思?不由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大手一挥,到底是将宣华公主并孙氏两个一道放了出去。
宣华公主与孙氏两个一前一后地朝着弘训宫外走去,门口处,早有两顶十分精致的软轿一字排开地等着二人。
宣华公主一见,忙有些欣喜地朝着软轿扑了过去。但当她看清软轿后面站着的无数宫人时,又有些愁眉苦脸起来:“羊氏阿容,”她唤站在宫门口的献容:“这么多人,未免也太过小题大做了罢?”
献容并不出声,只望着宣华公主静静地笑。
但目光中的坚定却丝毫不容任何人反驳。
眼见着将众人屏退的愿望破灭,宣华公主也无计可施,只好认命地弯腰上轿,一张小嘴撅得高高的,但到底害怕献容改了主意,也不敢再多说些什么。
随着软轿轻轻一晃,一队宫人已朝着宫门处快步走去。
孙氏直坐到软轿中,感受着软轿晃晃悠悠地摇着,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无论如何,今日这事,总算是糊弄过去了。
尤其,是当她想到宣华公主即将随她一道出行时,想到洛阳城中的贵妇人们发现这事后会有的表情时,嘴角便忍不住高高地勾起了。
在队伍的最后方,一个容貌十分普通的小宫人也微微地笑着。
阳光大盛,落在她的面上时,几乎叫她连眼也睁不开了。但唯一不变的,却是她小小眼睛中暗藏的几分算计,和神秘勾起的嘴角。
一列小小的队伍,藏着数个心思各异的人,但无论如何,这支队伍始终都在朝着宫门处坚定地行进着,没有半点退后的意思。
献容倚在弘训宫的大门处,将这列队伍一直望着,直到队伍完完全全地消失不见,她才终于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曾经自己那些遗憾的事,终究是有了一个补偿的地方。
这样也好。
献容叹了一口气,恋恋不舍地将自己的目光收回来,又重新站直了,随口吩咐身边安静站着的宫人:“红玉,你去,将贾氏所有的资料都收来与我。”
她想要看一看,那个可称得上是传奇的先皇后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才能教导出如此懂事的一个女儿——常言道,有其母,便有其女。若贾氏果真如传言中那么“坏”,又怎能教导出宣华如此这般心思澄明的女儿?
还有一个隐晦的心思她不敢宣之于口:她也想要看一看,这位贾氏皇后日常究竟是如何与司马衷相处的……早在司马衷与献容将一切都说开之时,她便已起了这样的心思。
如今不过是将一切都具体到行为上罢了。
***
宫门处有华盖马车在等着孙氏并宣华公主二人。
那是两架黑漆平头马车,打头的是孙氏入宫之时所乘坐的,华贵非常,后一辆虽同样华贵,但献容到底秉行低调的作风,外观上看着倒是朴素不少。
宣华公主一见,便欢呼一声,朝着后头那辆马车扑了过去。
一入内坐下,顿觉出布置这辆马车的人心思巧妙。
手边刚好能够到的位置上装了暗格,宣华公主自由熟知这些东西的妙处,不过在上面一摸,便找到了机关,随着她手一抬,一个小小的八宝攒盒便稳稳地落入她手中。
攒盒内被分成八个小小的扇形格子,每一个格子里都盛着不一样的点心或干果,唯一不同的,便是每一样看着都颜色鲜亮,十分诱人。
更重要的,却是内里的东西全部都是宣华公主日常喜欢的……
一时,她目光有些湿润——父亲那人,素来大大咧咧,并不将自己的喜好这等小事放在心上,上一次吃到这样的八宝攒盒,竟似是母亲还在世的时候了……
她摸了一颗果子放在嘴里,明明是很甜的东西,可不知怎的,她却在其中尝到了三分苦涩——
但却不是从嘴里的东西里散发出来的。那种苦涩,似是自心底而发,自心脏处一路向上,一点点地到达舌尖,到达鼻腔,将她的眼泪都熏了出来。
宣华公主忙将自己的眼泪擦去了,又重新将攒盒的盖子盖上,也不放下来,只牢牢地抱在怀中。
目光一转,另一侧的暗格里,却有一个颇富童趣的小炉,在旁边一按,便有一个小桌应声弹出。
似是设了什么机关,宣华公主不过轻轻一按,那小桌便缓缓地从暗格处滑了出来,自动在她面前铺好了,上面一盏热茶正冒着袅袅的烟。
宣华公主伸手一摸,正是刚好可以入喉的温度。
她就着热茶吃了两块点心,这才觉得胸腔里不再那么难受了,便斜斜地倚在马车中,听着车轮吱呀地压在石板路上,晃悠悠地出了宫门。
孙氏本欲邀宣华公主同坐,但见宣华公主动作甚快,又思及宣华公主似乎并不待见她的模样,咬了咬牙,到底没有将那桩自取其辱的事情说出来。
她由身边服侍的人搀扶着上了马车,又不放心地交代:“叫控马的人注意一些,公主殿下可不能有半点闪失,你们也警醒一些才是,别出了什么岔子。”
近侍便笑:“一早便交代下去了,夫人放心便是。”
笋丝这才觉得安心了几分,手一松,将帘子放下来,重新坐回到马车中,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今日这趟入宫,实在是叫她觉得十分难熬。
不过,到底是熬出来了。
她闭上眼,闻着迎枕上传来的花香,一直有些紧皱的眉眼终于重新舒张开来。
角落处,熏香袅袅,伴着若有似无的花香,便成了一种上好的安神香,微微袅袅地散在略显得有些空旷的马车中。